1
酒,是好酒。
從西域那邊快馬加鞭運過來的葡萄酒,色澤濃郁,香氣撲鼻,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琥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一人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微微仰起頭,眸子里映著滿天星辰。他身穿一身夜行衣,宛如行走在黑暗中的鬼魅。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另一人也仰著頭望了望蒼穹,此人一身青衫,舉止儒雅。
黑衣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嘆了聲“好酒”,轉過頭說道:“柳兄,這幾年多謝了。”
青衫客怔了怔,隨即搖頭苦笑:“葉兄,如此客套,就小看兄弟了。”隨后背負雙手,抬眼望天,嘆道:“似葉兄這般大義凜然的人,世間能有幾人?”
黑衣人又斟了一杯酒,說道:“這世界上好喝的酒又很多,可是我卻只愿意找你喝酒,為何?”
青衫客嘆了一口氣,又轉過身在桌前坐定,自斟自飲,并不答話。
黑衣人也坐下來,說:“因為這世上,葉某只有柳兄這一個朋友。”
青衫客抬起頭,眼中似有不忍,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不知如何說。
兩人沉默無言,在亭中又喝了一會酒。
眼見酒已經喝完,青衫客這才說道:“葉兄,此次可要去看歡兒?”
黑衣人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歡兒漸長,有柳兄教導,我放心。”
青衫客站起身,端著酒杯與黑衣人輕輕一碰,兩人均一飲而盡。黑衣人放下酒杯,雙手抱拳,對著青衫客說道:“告辭。”
青衫客也雙手抱拳,說道:“葉兄,保重。”
黑衣人用黑布遮了臉,慢慢走下山。
青衫客看見月光下黑衣人孤獨的身影,只剩下影子陪伴,喃喃自語:“葉兄,如你這般的人,若是此刻身在中原武林,振臂一呼,怎么會孤獨如斯?”
言罷,青衫客朝著相反的方向,幾個起落,也消失在了這蒼茫的夜色中。
2
“葉愁云,你若將‘邊防圖’留下,我還可以在元帥面前求情,饒你不死。”一個聲音在林間響起。此間是一處密林,要去黃河,必須先穿過這片樹林。
“蕭成,既然知我心意,又何必你白費唇舌。”葉愁云一邊朝著黃河疾馳,一邊躲過了后面射出的飛鏢。他必須到黃河,渡過黃河便是中原。
葉愁云被“祁連五虎”從蕭國一路追到黃河,這一路數百里,“祁連五虎”陰魂不散,窮追不舍,葉愁云一路且戰且退,一怒之下擊斃了五虎蕭瑟和三虎蕭木,可是自己也身受重傷,其余三虎忌憚葉愁云的武功,一路上再也不敢逼得太緊,這才讓葉愁云來到了黃河岸邊。
葉愁云心里清楚,其余三人未曾受傷,雖然一路追趕,但是精力還算充沛,而自己此刻身上刀傷劍傷就有數道,還有一道腹部的傷口,幾乎就要刺穿腹腔,此刻雖然已經止住了血,但是此前流血過多,如果硬拼一擊,自己絕無生還的可能。
蕭成也清楚,如果葉愁云過了黃河,進入中原地界,到時候中原武林的高手盡出,自己三人也是死無葬生之地。
所以,雙方都在等機會。
葉愁云眼看前面密林出口處,已經能看見黃河的水,聽見黃河的怒吼了,他腳底下加了勁,硬生生提了速度,想一鼓作氣沖過去。
蕭成眼見形勢不妙,忙從懷中取出飛鏢,一手發出十二枚飛鏢,十二枚飛鏢上中下三路朝著葉愁云打了過去。
葉愁云聽見后面有破空之聲,知道蕭成又放了飛鏢過來,他有聽聲辯位之術,知道這次蕭成欲阻自己,一手放了十二枚飛鏢,連忙止住身形,將身子在空中如鷂子翻身一般轉了一圈,同時手腕翻飛,劍光如練,叮當之聲不絕于耳,將十二枚飛鏢盡數格擋下來。
蕭成見葉愁云止住了身形,連忙一個起落,已經擋住了葉愁云的路,同時后面的蕭時和蕭猛也追了上來,三人將葉愁云圍了。
蕭成作為“祁連五虎”的老大,任何時候都能保持冷靜,他知道,葉愁云的生死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那張“邊防圖”,里面有蕭國所有邊關布防的機要,絕對不能讓葉愁云帶回中原。
葉愁云見三人各站方位,知道此刻自己突圍出去的機會渺茫,尤其三人中武功最高的蕭成守住了去往黃河的方向。
蕭成手上執著一把鬼頭刀,身子緊繃,仿佛隨時都能發起攻擊,他沉聲道:“葉愁云,你在帥府十四年,深得大帥信任,一朝破了中原,榮華富貴不在話下,你卻為何背叛?”
“哈哈哈哈……”葉愁云仰天長笑,“我堂堂中原男兒,豈能為敵國驅使?”
蕭成愣了一下,嘆道:“我早該知道的。”
“大哥,與他廢話作甚,直接殺了!”蕭猛人如其名,使一把開山斧,性情猛烈,“殺了他也好為三哥和老五報仇。”
蕭時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宛如毒蛇,使一條軟鞭,他此刻正如一條毒蛇一般,在尋找葉愁云的破綻,隨時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葉愁云忽然動了,他顧不得身上的傷,比如出擊,一旦三人打定主意一起攻擊,葉愁云的生機將更加渺茫。他縱身一躍,將手中劍挽了劍花,朝著蕭成刺了過去。
蕭成不敢大意,他心知葉愁云的目的是黃河,所以肯定會用盡全力來攻擊自己。蕭成將手中刀橫在胸前,大開大合,一刀揮出,已經將葉愁云的劍格擋開來。鬼頭刀重,勢大力沉,葉愁云借力打力,借著鬼頭刀一擊之力身子向后退去,一個轉身,腳尖在樹木上點了一下,人宛如一道閃電般朝著蕭猛而去。
“壞了!”蕭成暗道不好,葉愁云這是聲東擊西,他知道蕭猛武功最弱。
葉愁云劍光九轉,蕭猛之間眼之所見,漫天都是葉愁云劍光所化的劍花,一瞬間他竟然被劍光籠罩全身,不能動彈。眼見已經是必死之局,蕭猛所幸心一橫,將手里的開山斧朝著葉愁云擲了過去,葉愁云稍稍偏過身子,劍光依舊朝著蕭猛而來。
早在一旁的蕭時找準機會,一條軟鞭如靈蛇飛舞,朝著葉愁云身子抽了過來,葉愁云心知中了此鞭,身上少不得又要添上一處傷疤,又聽得后面蕭成已經追了上來,連忙將心一橫一咬牙直接迎了上去,一劍將蕭猛心臟刺穿,自己生生用后背挨了一鞭子,蕭時的鞭子上布滿芒刺,這一鞭子幾乎剌下一塊肉來,霎時間血流如注。
葉無歡低吼一聲,忙跳出圈外,又和兩人行成對立之勢。劍上的血還在流,背上血流不止,腹部的傷口也被扯開,又開始滲血。
蕭時眼中陰鷙更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葉無歡,書不相信,有人可以這么瘋狂。
蕭成依舊冷靜的可怕,他也為自己剛才的判斷失誤懊悔,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懊悔的時候。他很清楚,葉愁云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他決定這一次主動出擊。
蕭成和蕭時換了眼色,幾乎同時出手了,蕭成鬼頭刀舞起來虎虎生風,虎頭刀雖然重,但是蕭成的招式卻一點也不生澀滯后,招招都是致命的招式。蕭時鞭如靈蛇,飄忽不定,宛如一條真正的毒蛇,總是在尋找一個致命的機會。
葉愁云邊戰邊退,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全憑著驚人的意志力才能堅持到此時。他揮劍的手越來越無力,步伐開始變的沉重,速度也漸漸的慢了下來,最后連眼睛都開始模糊。
蕭成瞅準破綻,一刀打飛了葉愁云手中的劍,蕭時也看準時機,運了內力將鞭子繃直,宛如一柄利劍,用力一送,已經從葉愁云胸口穿胸而過。
劇烈的疼痛反而讓葉愁云的腦海清醒了過來,他一把扯住鞭子,用最后的力氣將蕭時拉了過來,右手出手如電,捏住了蕭時的喉嚨,“咯吱”一聲,已經將蕭時的喉骨捏碎。
葉愁云再也支持不住,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身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蕭成來不及救人,他上前,伸手在葉愁云懷中摸了摸,卻并未發現任何物件,他終于冷靜不了,搖晃著葉愁云的身子吼道:“東西呢?東西呢?”
葉愁云自是不再言語,閉著眼睛,嘴角微微浮現一絲笑意,安靜的走了。
3
葉歡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的師父。
比如,葉歡的師父自己兵器是一把金環大刀,卻逼著葉歡每日不停的練劍。
葉歡的師父叫柳浪,一個奇怪的人,一個酒鬼,一個也許在江湖上算得上高手的人。
按照柳浪的說法,葉歡是被他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撿來的,然后費盡心思養大的。
葉歡和師傅所在的地方,據說是一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山,柳浪在山中搭了幾間茅屋,偶爾打獵,一半自己吃了,一半下山換些物品和酒。
柳浪喜歡喝酒,整天都抱著酒葫蘆合格不停,教葉歡武功之前肯定要先喝酒,喝完才指點葉歡武功一二,偶爾來了興致,直接掄起到就砍,也不管葉歡是不是抵擋得住,一套道法先演化完了再說。有時候葉歡氣喘吁吁的堅持下來之后會想:自己可能是師父仇人的兒子,不然怎么處處是殺招。
柳浪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失蹤一次,葉歡不知道他出去干嘛,也不敢問,更不敢跟蹤。九歲那年,葉歡一時好奇跟了上去,被柳浪罰著劈了三個月的柴,自此以后,葉歡再也不敢打壞主意。
這日,葉歡剛剛練完一套劍法,心中忽然一陣悸痛,痛的丟了手中的劍。柳浪在一旁坐著喝酒,聽見劍落地的聲音,連忙朝著葉歡望過來,卻見葉歡正捂著胸口,臉色發白,額頭冒出來豆粒大小的汗珠。
柳浪連忙上前,把了脈,發現并無大礙,又問:“怎么了?”
葉歡搖搖頭,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不知道,就是突然疼得慌。”
柳浪將葉歡負載一旁坐下,抵著后背過了些許內力給他,葉歡這才稍微緩和。柳浪這才放下心來,讓葉歡自己調息,自己卻拿出葫蘆,又灌了一口酒。
柳浪一口酒還未喝完,一只白色的鴿子飛了過來,柳浪連忙一躍,從空中將鴿子拿下,取出腳上的紙條,將鴿子放走了。
柳浪喝了一口酒,打開紙條,突然呆在原地,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要倒下,他連忙扶住了旁邊的一棵樹,又定睛看了看紙條,終于確認。從丹田發出一聲怒吼:“啊……”
葉歡被吼聲所驚,睜開眼睛,忙問道:“師父,你怎么了?”
柳浪捏緊手中的紙條,緩緩說道:“你不是經常問,你父親是誰嗎?”
葉歡點點頭。
“你的父親名叫葉愁云。”柳浪頓了頓,仰望天空,“是個英雄!”
4
“十四年前,中原和蕭國征戰不斷。中原決定派人混進蕭國,如果有機會直接暗殺蕭國大帥,讓戰爭早日結束。”柳浪垂下眼眸,喝了口酒,繼續說:“你的父親,葉愁云自告奮勇。”
柳浪看了一眼緊握雙拳的葉歡,接著說道:“那時候,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他出身卑微,沒人會查出來,無兒無女,就不會被人威脅。”
“我與他相識于一場斗酒大會,彼時俱年輕氣盛,好酒,在大會上一路披荊斬棘,最后相逢決戰,卻最終不分勝負。于是我們約定,下次有機會再分出勝負。”柳浪想起往事,眼中多了一絲溫情,“再見的時候,他提了一壇十年女兒紅,還帶了一個嬰兒,我才知道,他在鄉下有個妻子,因為難產而死,他此刻要遠赴蕭國,這才想到將孩子托付于我。”
“我和他那日喝了個痛快。”柳浪嘴角微笑,忽然問葉歡:“你可知你名字的由來?”
葉歡一怔,搖了搖頭。
“他說,此生別無他求,只愿你歡樂一生,于是就‘歡’為名。”
葉歡在心里默念了自己的名字幾遍,忍住淚水,他仰起頭問柳浪:“所以,你每次失蹤,都是去找我父親?”
柳浪臉上浮現笑意:“是啊!每次,他都會帶一壇好酒過來,與我對飲。”
“那他……”葉歡放低了聲音,“他來見過我嗎?”
“來過幾次,那是你還小,他晚上過來,看著熟睡的你,這么硬氣的漢子,望著你竟然偷偷抹淚。”
葉歡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如決堤般奔涌而出,他咬咬牙,又問:“我父親現在何處?”
“他……”柳浪眼中也淌下淚水,“走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葉歡雖然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是依舊不能接受,終于嚎啕大哭。
葉愁云其實沒有隨身帶著“邊防圖”,他知道蕭國肯定會派人追殺,他早就將“邊防圖”放在了一個只有柳浪知道的地方,又提前放了信鴿給柳浪,這才故意讓“祁連五虎”知道行蹤,抱了必死的心和五虎周旋。
柳浪止住淚水,拍了拍葉歡的肩膀,沉聲道:“有些事情,老頭子我要去做。”
“我也要去!”葉歡擦干淚水。
柳浪正色道:“聽話,不要去,你天賦極高,尚需磨煉,中原武林的安危才是你的責任,莫要辜負你父親用生命換回來的安定。”
葉歡還想說話,柳浪卻非常鄭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如果哪天你聽說蕭國又打過來了,就說明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到時候你再去!”
說完,柳浪提著金環大刀,朝山下走去。
葉歡忽然大聲喊:“師父,我要改名!”
柳浪站住身子,回過頭,問道:“你要改成什么名字?”
葉歡站直了身子,一臉正色:“家國未安,何以言歡?我叫葉無歡!”
柳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淚水橫流,喃喃道:“葉兄,有子如此,你可以安息了!”
5
漠北,一家沒有招牌的客棧。
漠北本來就人之罕至,還遇上了下雨,這日客棧自然沒人。
南宮靈兒從地下酒窖搬出一桶酒,喊道:“歡哥,看看有什么好東西?”
葉無歡走了過來,鼻子用力一吸,笑道:“夫君我這么笨,猜不出來。”
南宮靈兒白了一眼,心下卻暗喜,嘴上說道:“歡哥,你最近越來越蠢了。”
“非也,非也。”葉無歡接過這桶酒,“是靈兒你太聰明了。”
南宮靈兒臉上飛過一片紅云,打開了酒桶,一桶如琥珀般的葡萄酒躍入視野,整個客棧都充滿了酒香。
“這酒,可真香。”南宮靈兒貪婪的吸了一口氣。
葉無歡想起很多年前,有個人也是這般貪婪的聞酒的香氣。他突然一臉正色,倒了一杯酒,鄭重的倒在了地上,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口中還在吟誦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因為寫成了系列故事,
所以,
想詳細了解前因后果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