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雨凄凄

民國，上海，冬至。

城隍廟門前，臺階旁邊站滿了人。或直挺著站著，或兩只手插進袖筒里，嘴里哈出霧蒙蒙的水汽。他們不像是燒香的百姓，也不像圍觀的群眾。不管什么樣子，每個人眼中都透出一股殺氣，堅毅地望著廟里的大門。

沒人說話，偶爾可以聽到光禿禿樹上的烏鴉“呱…呱…"地叫聲。

陸遠帆從廟里走出來，身后跟著楊書靈和徐秀琴。

他望了望臺階兩旁盯著他們的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這臺階怕是下不去了。

故作鎮定的轉過身，看著楊書靈微微一笑。他得保護身后人的安全，那是他的命，他的軟肋。

楊書靈未說話，輕輕一笑，她知道他會護她周全，她相信他，她愛他。

一旁的徐秀琴開口說：“陸大哥，怎么辦，兄弟們一時半刻趕不過來……”

“秀琴，沒事。在我倒下前，兄弟們一定會到。”

陸遠帆寬慰她。

“可是……”

徐秀琴還想說下去，陸遠帆一抬手，她只能閉嘴。

剛才還晴空萬里的天，這會倒陰了，風也刮起來了。

陸遠帆拉拉風衣外套，一排扣子并未扣上，然后大步向下走去。

臺階兩旁的人全都屏息以待，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楊書靈拉著徐秀琴跟在后面，一級一級的往下走。楊書靈覺得今天這臺階很多，多得感覺走不完。

楊書靈自從認識陸遠帆開始，城隍廟成了她常來的地方。陸遠帆打打殺殺，提著腦袋做事在上海才能站住了腳。

楊書靈幫他求護身符，幫他積德，就是怕他哪一天突然離開她。

走的有點累，徐秀琴伸手扶著她慢慢的往下走。陸遠帆已經走到平地上，兩旁的人全都向他靠攏。

陸遠帆握緊拳頭，再一咬牙，臉上的青筋冒了出來。

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當年，陸遠帆還是一個無名小輩，那天晚上他打倒了三百人，踩著他們的身體成了幫派的老大。

突然楊書靈大聲喊：“遠帆，小心后面！”

沒等陸遠帆回頭，一根木棒打在后腦勺上，他輕哼了聲倒了下去。

楊書靈看著陸遠帆倒在地上，整齊的頭發也亂了，她恨不得倒下去的是自己。

“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來陰的算什么……你們哪是我大哥的對手！”徐秀琴瞪著眼睛罵道。

“嘿！別說，我們還真不是什么好漢……”一位長著大小眼的人說：“兄弟們，把陸遠帆的女人抓回去，都小心點，別傷著！她要是掉一根頭發，把你們千刀萬剮！”

徐秀琴把楊書靈拉到身后，說：“你們想干什么！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說完，望了望身后的樹林。

楊書靈會意，兩人一起跑到樹林中。徐秀琴隨手撿起地上的木棍，暫時可以阻擋敵人。

徐秀琴自小習武，一招一式都可制敵。她輕松地揮舞著木棍，來一個打退一個。

又從腰間拿出一把槍扔給楊書靈，“槍先拿著，不過子彈不多。”

楊書靈拿著槍，看了看地上的石頭，心生一計。她想起在蘇州時，小時侯爹帶著她打棗子，她在樹下撿，一顆一顆的全扔進放在遠處的竹筐里。

手上一使勁，石頭剛好砸到人的頭上。那人感覺頭上一疼，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血。

不過，千軍難擋萬馬，任憑楊書靈和徐秀琴倆人再厲害，也難逃出這山。而且，陸遠帆還躺在地上。

“秀琴，你從小路下山吧。他們要的是我……”

“書靈，你傻嗎，他們會讓我活著回去報信嗎？要去一起去……陸大哥，他要我好好保護你……”

楊書靈點頭，緊緊的握住徐秀琴的手。

二. 既見君子

“砰！”

一聲槍聲響徹天空，眾人停下追趕。

“少主，您怎么來了？”大小眼恭維地說道。

宋智昌從馬背上下來，斜睨了他一眼，說：“做事之前可以向我匯報嗎？”

大小眼愣了一下，望向地上躺著的陸遠帆：“他搶了我們的碼頭，還搶走了我們的貨！大哥被他氣的躺在醫院里……”

“王叔，你難道不應該給我匯報嗎？”

宋智昌不關心發生了什么事，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位置，和在這些人心中有沒有把他當作宋家少主。

宋父年過半百，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畢竟他只是二十多歲的洋學生，還是個孩子。他聽到有人這樣議論他。

暫時不想這些，宋智昌走到陸遠帆身邊，暈過去的陸遠帆緊閉雙眼，有血從黑發下溢出來。

陸遠帆……陸遠帆……

宋智昌心里默念著他的名字，似乎想生吃了他。

樹林里，楊書靈看的一清二楚。

宋智昌，是他。

“秀琴，放心吧，我們會沒事的。”楊書靈扔掉手中的石頭，走出樹林，走向昏迷的陸遠帆。

聽到腳步聲，宋智昌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她，因為那是他愛了七年的人。

宋智昌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說：“靈靈，你好狠的心……”一把抓住楊書靈的肩膀，太過用力抓疼了她。

“宋少爺，等我把遠帆的傷包扎好，隨你處置。”楊書靈掙開了他的束縛。

楊書靈從衣服上撕扯下一塊布，又從衣袖里拿出一塊手帕，慢慢地在陸遠帆頭上繞了幾圈，生怕弄疼了他。

“遠帆？叫的挺親熱的，你倒沒這樣叫過我呵。楊書靈……”宋智昌冷笑著，又說：“他有什么好，值得你放棄我？”

說著，拉起蹲在地上的楊書靈就吻上了她的嘴唇，嘴里喊著：“楊書靈……楊書靈……”

“你放開我！你這個瘋子……”被突如其來的吻，楊書靈推開他，伸手一個巴掌打到宋智昌臉上。

宋智昌呆住了，左臉熱辣辣的疼。

兄弟們看少主受欺負，想拉走楊書靈。宋智昌一揮手，他們就不再動了。

“為什么要離開我？我們在蘇州不是說好了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穿金裁縫的嫁衣嫁給我。現在我把金裁縫請到了上海，我讓他做了十件嫁衣，你喜歡穿哪一件就穿那一件……以后金裁縫只給你做衣服。靈靈，回來，好嗎？”

宋智昌看著面前的楊書靈，心想：如果時光倒流，我愿用一生來換。

楊書靈木然的聽著，心中再無漣漪。因為她心里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陸遠帆。

當年，宋智昌被他父親送到英國留學。走之前，宋智昌央求父親讓楊書靈一起去英國。

宋父勃然大怒，打了他一頓，說他丟宋家的臉。

也是這時候，陸遠帆被宋家追殺到蘇州。是陸遠帆救下被宋父安排的人賣給人販子的楊書靈。

楊書靈愛上了陸遠帆。

陸遠帆說：“傻丫頭，千萬別愛上我，沒有人敢愛我。”

楊書靈隨即說：“我敢。”

陸遠帆看到她眼中的堅毅和勇敢，封鎖了的心終于打開了。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他并不是心狠無情之人，他怕生離死別。

然后陸遠帆帶她回到了上海。

從此，陸遠帆多了一份小心和牽掛。他不讓楊書靈單獨離開府邸半步，她想上街，他就寸步不離的跟著她，護著她。十米外，他的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身邊的一切。

有一次，楊書靈被陸遠帆的仇家綁架，他孤身一人殺盡仇家所有的人，把她救了出來。
陸遠帆問：“怕嗎？怕就離開，現在還來的及。”

楊書靈看著他的眼睛，說：“陸遠帆，你殺人放火，我不管，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愛你。”

說完，她抱住了他。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繼續說：“你受傷了，我照顧你。我會給你做飯給你洗衣，陪你看日落……哪天你死了，我埋了你，再死在你墓前。你別走的太快，等著我，我怕找不到你……”

聽她說完，陸遠帆緊緊地抱著她，“你真傻……”

三. 轉身天涯

天陰了，灰沉沉的，雨慢慢的下了下來。滴在人們厚重的棉衣上，卻難以浸濕皮膚。

“楊書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會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可是，那是我爹……”

楊書靈被宋智昌的聲音拉回現實。

“你讓我如何原諒你？你沒錯，你父親也沒錯，錯的是這個時代。”

宋智昌冷笑了一聲，她當真那么絕情。

雨越下越大，也越來越冷。

徐秀琴把外套脫下包住陸遠帆受傷的頭，挪了挪身體讓他倚的舒服點。楊書靈看在眼里，這樣下去陸遠帆的身體受不了，得趕緊醫治才行。

她看向宋智昌，有點懇求的說道：“你會讓我們離開嗎？”

“想走？你求我或許有一絲希望……”宋智昌知道她從不求人，故意這樣說。

楊書靈頓了下，說：“好，我求你。宋少爺，放我們走吧……”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沒想到她會求他，也沒想到她會跪下，他
以為她還是從前的楊書靈。

她變了。宋智昌心想。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楊書靈，眉頭緊皺，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這時徐秀琴走過來，想要拉起跪著的楊書靈，“書靈，起來，不要求他。就算死，也不要欠他的情。”

楊書靈并未站起來，雨打在她臉上順著嫩滑的肌膚滑落在地上，像是淚水。

“求你……”

宋智昌嘲笑道：“你當真就那么愛他？”

楊書靈點了點頭。

“好，你們下山吧……”宋智昌冷冷地說。

“少主，不能讓他們走……我們好不容易才抓住陸遠帆……”一眾人想攔住他們。

“我說讓他們走，誰敢攔我就敢讓他死！”

眾人沒見過宋智昌這么生氣，紛紛往后退了一步。

楊書靈揉揉麻木的腿，輕聲說：“謝謝你……”

隨即，走到陸遠帆身邊，和徐秀琴一人搭著一個胳膊，慢慢的往山下走去。

幫里的兄弟趕到山下看到受傷的陸遠帆，怒火沖天，一個個磨拳擦掌想上山打宋家那群人。

唐諾讓兩個兄弟攙扶著陸遠帆，好讓兩個瘦弱的女人歇息一下。

“大哥，怎么受的傷？”他急切的問。

楊書靈向他使了個眼色，說：“先回去醫治，其他的等遠帆醒了再說。”

唐諾問不出什么，看向徐秀琴。徐秀琴搖搖頭，不說話。

四. 相顧無言

楓南路一座西洋小樓，正是陸遠帆的宅子。

等醫生看過，并無大礙。楊書靈問醫生暈過去的事，醫生說他可能是太累了。

平時高大健碩的陸遠帆現在躺在床上，眼睛緊閉。楊書靈心疼懊悔，眼淚無聲掉下。她緊緊抓住陸遠帆的手，雖然知道他是在拼命，但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倒下。

陸遠帆醒來，睜開眼看到楊書靈抱著他的手在無聲的哭，心中一股暖流，有人牽掛真好。

陸遠帆張開嘴輕聲說：“書靈，不要哭，我還活著呢。”難得放下平時做大哥的架子調侃。

楊書靈聽到陸遠帆叫她，眼淚朦朧的望著頭上纏了一圈紗布的人，靜靜地看著他，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他懂她，伸出手抱住了瘦小的她。

第二日下午，陸遠帆感覺頭好點，便牽著楊書靈在院子里散步。雖然是冬天，但陽光照在身上很暖。

“書靈，你沒什么話想對我說？”陸遠帆聲音有點沙啞，咳了一聲。

楊書靈心想，完了，肯定是秀琴告訴他的……

抬頭仰望比她高了很多的陸遠帆，使勁地笑，想掩飾過去。

陸遠帆停下腳步，揉了揉楊書靈的頭發，說：“我不是小氣的人。你的過去是什么樣我不管，只要你這一秒是我陸遠帆的女人，誰欺負了你，不管他是誰，我一槍崩了他！”

因為太激動，頭上的傷口有點疼。

楊書靈見他皺著眉，扶著他坐在草坪上的藤椅上，倒了杯水給他。

“書靈，為我下跪值得嗎？答應我，以后再遇到這種事不要管我……放心，我死不了……”陸遠帆喝了口水，繼續說：“為了你，我得活著。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

“我是不是你的累贅和包袱？”

陸遠帆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一時語塞。

“如果是，我就離開。”

“離開我，你怎么活下去……在這亂世舉目無親，你……”

“我知道你心里永遠是你的幫派你的兄弟……”

不等楊書靈說下去，陸遠帆吻住了她。順勢把杯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握住想要推開他的手。

“你的手這么冰？衣服穿太少……”陸遠帆解開外套的扣子，把楊書靈擁入懷中。

“暖和點了嗎？”

楊書靈點點頭。

夕陽，落日余暉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五. 花開兩朵

宋家。

“混賬東西！那女人有什么好，你還對她念念不忘？上海灘那么女人，你偏偏去招惹她？”

宋父咆哮著罵著跪在地上的宋智昌。

“爹，你做的事就光明正大了嗎？當年要不是你把書靈賣給人販子……”

“住嘴！哼！”宋父一拍桌子，說：“我們好不容易才抓到陸遠帆，你就輕而易舉地放他走了，你知道抓住他有多不容易嗎？他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的行蹤……你……你……哼！”

聽不進父親的話，宋智昌心里一直想著楊書靈。

宋父退步，許諾宋智昌，只要他抓住陸遠帆，便會答應他娶楊書靈。

宋智昌心生一計，為了楊書靈，再卑鄙再無恥再下流都無所謂了。

街上，楊書靈挽著徐秀琴挑著水果蔬菜。

“書靈，我們不用出來買東西，有下人們呢。而且，陸大哥知道我和你偷偷跑出來，肯定會打死我的。”徐秀琴一臉擔憂。

站在魚攤前，楊書靈細心的挑選著魚，說：“不是有你跟著我嗎，看，后面還有那么多人跟著，沒事的。”

接過魚放進籃子里，付了錢又走到一堆蘋果前，拿起蘋果聞了聞，“遠帆最喜歡吃蘋果了。”

“可是，家里不都有嗎？”徐秀琴抱怨了一路了。

楊書靈不理她，隨即又說：“他們買的東西還不是糊弄一下，不如我買的新鮮哩。”

“好了，好了，姑奶奶我算是服了你……”

“別動，動就開槍。”

徐秀琴剛松懈了下，就被人拿槍頂著后背。

“你們要干什么？”徐秀琴問。

“不關你的事，不要多嘴。帶她走。”

楊書靈被帶走了，她手上還拿著剛買的蘋果。徐秀琴懵了，后面跟著的人趕過來，問發生什么事了。

“快去告訴大哥，楊姑娘被抓走了！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去救楊姑娘……”腦子恢復正常的徐秀琴深吸一口氣。

楊書靈被帶到威尼斯西餐廳二樓。剛才的兩個人說：“楊姑娘，對不起，剛才冒犯了。我們少主在那里等著姑娘。”說完，用手一指。

楊書靈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宋智昌坐在那里朝她微笑。走過去，把蘋果放在桌上，坐下。

宋智昌拿起一個蘋果就想咬，楊書靈一把奪過來。

“這蘋果，你吃不得。”

楊書靈瞪了他一眼，擦干凈蘋果放進籃子里。

宋智昌看到楊書靈有點惱怒，說：“我不吃……我不吃……”招手讓服務員上菜。

服務員端過盤子放在桌上，看到是西餐，楊書靈問：“有中餐嗎？我不會吃這個。”

宋智昌放下刀叉，輕聲地說：“書靈，別鬧。”

楊書靈想站起來離開，宋智昌接著說：“楊書靈，你騙誰呢？誰不知道陸遠帆是什么人，他帶著你參加酒會參加聚會，洋酒洋人都見過，你不會吃西餐？楊書靈，我告訴你，那么多人看著，你收斂點。我知道你恨我，沒關系，我不在乎。靈靈，陸遠帆他都三十歲了，他有什么好……靈靈，原諒我行嗎？我愛你，愛的無法自拔，愛的我快瘋了……靈靈……”

“你別說了。宋智昌，今天不止吃頓飯表表白那么簡單吧。”

宋智昌笑她太過聰明，喝了口紅酒，靜靜地看著楊書靈。

書靈，對不起。相信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也不乞求你的原諒了。宋智昌在心里對楊書靈說。

六. 奈何花落

陸遠帆聽到楊書靈被人抓走，手中的茶杯直接捏碎。

書靈，我無法護你安好，保你周全，你不該愛上我。

唐諾從沒見過大哥如此，心中不免一驚。他趕緊叫了兄弟們，順著徐秀琴留下的記號與她匯合在西餐廳門口。

徐秀琴見陸遠帆來到，長吁了一口氣，便把自己看到的告訴了陸遠帆。

“原來是他。”陸遠帆說。

“誰？”

“宋家少主，宋智昌。”

看似簡單的綁架，其中定有陰謀。陸遠帆來回踱步。

楊書靈是他的命，他覺得奮斗這么久，就是為了遇見她。

陸遠帆急了，不顧徐秀琴和唐諾的阻攔，竟然直接沖到二樓楊書靈的身邊。

楊書靈看到陸遠帆，驚喜之余又擔心起來，宋智昌現在已經不是蘇州時候的宋智昌了，他肯定想要害陸遠帆。

宋智昌站起來慢慢地說：“陸遠帆，終于來了，不愧是個情種。我要說出去，這上海恐怕沒有人會信吧。”

陸遠帆壓低聲音，說：“宋智昌，我來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說完，掀開風衣外套，左右兩邊各別著一把槍，還有一把刀。

宋智昌瞄了一眼，剛想說什么就被打斷了。

“宋智昌，你這個卑鄙小人！打不過我大哥就使陰招抓我大嫂！”徐秀琴不知何時上來的。
陸遠帆回頭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大嫂……哈哈哈哈……”宋智昌大笑，“書靈，你竟真的嫁給他？”

眼底一抹失落，她終究不是他的。

“砰！”

一聲槍響打破了平靜的僵局，西餐廳的客人嚇得四處亂跑。

陸遠帆一把抓住楊書靈，把她護在身后。

楊書靈在陸遠帆身邊聽慣了槍聲，見慣了鮮血，所以她并不害怕。她只怕陸遠帆倒下。

跟在陸遠帆身后朝樓下走，徐秀琴在后面掩護。

“誰讓你們開的槍？”宋智昌大吼一聲，但宋家的那些人似乎是沒有聽到。他緊跟著下樓，想和楊書靈解釋。

他放手了。

這時，一聲不同的槍聲響起。眾人看向陸遠帆，然而倒下的卻是徐秀琴。

等陸遠帆回過神，抱住了徐秀琴。血從傷口涌了出來，一片殷紅。

“秀琴，你傻呀！你推開我……”

陸遠帆眼中含著眼淚，他已沒有辦法救她。

“陸大哥，來不及啊。用我的命換你的命，值得……”

傷口一直在流血，徐秀琴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楊書靈握著她的手，眼淚滴在她們手上。

“秀琴姐……”

“書靈，別哭，和大哥好好在一起，不要離開他。好嗎？”

楊書靈使勁點頭，“我會的，會和他一直在一起。”

徐秀琴努力睜著眼睛，看向陸遠帆說：“陸大哥，謝謝你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當年，要不是你收留我，我可能就餓死在上海了。陸大哥，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妹妹看待，而我卻……我真傻……陸大哥，能死在你懷里，我死而無憾。”

陸遠帆抱緊了她，“秀琴，不要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秀琴……秀琴……”

徐秀琴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唐諾隱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他愛的人死了。

眾人追尋開槍的人，然而并沒有找到人。宋智昌走了過來，兄弟們都拿槍對著他。

“開槍的不是中國人。”宋智昌說。

陸遠帆點點頭。

“你得罪了什么人？”

“日本人。”

七. 天各一方

日本人占領了上海。陸遠帆在租界內，表面上互不干擾。

楊書靈知道日本人慘絕人寰，一直擔心陸遠帆。每次陸遠帆出門，她就等到他回來。

一晚未歸，她坐在客廳里等他到天亮。滿臉倦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放下心來。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看有沒有受傷。

陸遠帆心疼地抱住她，終是無可奈何。

自從上次西餐廳事件后，宋智昌經常和陸遠帆在一起吃飯聊天。楊書靈雖然心里不愿意陸遠帆和他有生意往來，但沒有說出來。

楊書靈下廚，做了陸遠帆喜歡吃的菜。陸遠帆寵溺地說：“有李媽在，用不著你做飯。”

“我做的不好吃嗎？”

陸遠帆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說：傻丫頭，我最喜歡你做的菜了。”

“那我天天做給你吃……”

兩人正說著，唐諾跑過來說：“大哥，出事了……日本人查封了我們的碼頭和貨船。”

陸遠帆放下筷子，眉頭一皺，說：“去看看。”
楊書靈看著他們走出去，心里一陣失落。

這飯，我和你還能吃幾次。

碼頭，烏泱泱全是人，中國人和日本人。見陸遠帆來了，中國人一窩蜂全擠過來。

“大哥，日本人太欺負人……”

“大哥……”

全是聲討聲，陸遠帆看見了宋智昌。他走到宋智昌身邊，點燃了手里的煙，猛吸一口，煙霧繚繞。

宋智昌壓低聲音說：“日本人想控制上海的經濟，他們想利用我們的碼頭和貨船。就算以后出了事，他們可以轉身離開。有百利而無一害……”

“商會會長不出面解決嗎？”陸遠帆被自己吐出的煙圍繞，一臉嚴肅。

“會長？他想著自保呢……我們還算有點面子，日本人直接霸占小碼頭，甚至有些人被迫替日本人運貨進上海。”宋智昌開玩笑。

陸遠帆聽完，沒說話。

晚上唐諾告訴陸遠帆，宋智昌準備刺殺日本人。陸遠帆二話不說就帶著兄弟們去了。

趕到現場，已混亂成一團，槍聲不斷。人群中，宋智昌眼睛血紅，一槍打死一個日本人，絕不浪費子彈。

他必須速戰速決，日本人的援軍很快就會趕來。

陸遠帆開槍，倒下幾個日本人。同時，倒下的人中也有宋智昌。

陸遠帆立即朝宋智昌身后的人開了一槍，走過去扶起宋智昌，攙扶著他往前走。

“打掃干凈，不留活口。”陸遠帆命令道。

宋智昌冷哼了下，向陸遠帆搖搖頭，說：“沒事。”

“確定沒事？”

宋智昌推開攙扶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到了安全的地方，陸遠帆正要說一起喝酒去，宋智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陸遠帆立馬把他扶起來，手摸到一團濕乎乎還有熱度的液體，猛的一下反應過來，“唐諾，醫生。快！”

唐諾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宋智昌虛弱地說：“別去了，我中了彈……沒用了……”

陸遠帆吼道：“怎么沒用，子彈取出來……”

宋智昌虛弱無力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陸遠帆，其實輸給你，我很樂意。于我，你是個強者，于書靈，你是一個足夠好的男人，書靈跟著你，我真的很高興……”

“謝謝……”陸遠帆朝他點點頭。

“陸遠帆，好好待書靈，要一直愛她。”

這是宋智昌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他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尾聲

清明節。煙雨朦朧，柳樹在風中搖曳著身姿。

陸遠帆牽著楊書靈的手，來到宋智昌墓前拜祭。

“宋智昌，因為你，日本人并沒有如愿以償，你是民族的英雄。”

陸遠帆把花放在墓碑前。

“智昌，是我錯怪你了。謝謝你的付出。”

楊書靈挺著大肚子，陸遠帆小心地扶著，叮囑她小心點。

“我和遠帆商量好了，等我們的孩子出生，男孩就叫陸憶昌，女孩就叫陸念琴。”

陸遠帆點頭。

“我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