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場雪已不見蹤影,盤桓在空氣中的霾被搖晃在樹梢的風追趕著,跑了,散了;朗朗晴空,天藍得沒有一絲云彩,不能辜負這樣的好天氣,走,爬山去。
開車二十幾分鐘,到了常去的楓林谷。下車后,揀一條窄窄的山路慢慢攀爬。仰望藍天,高遠無涯,路兩邊的樹木,卸去綠妝,軀干顯得更加高大。在它們之間穿行,感覺就像一只小螞蟻游蕩在巨獸世界的縫隙里。
各種樹木在屬于自己的大山家園,依照喜好,分別選在亂石窖里,高山岡上,土質(zhì)肥沃的坡地,還有濕氣極重的山澗沿線。
就在經(jīng)過的路中間,突兀地跳出一棵樹來,生生的把路一分為二。這樹胸徑有大碗口粗細,樹干是黑灰色,樹皮說不上粗糙,但有淺淺的褶皺。它禿禿的主干在三米多高時,枝杈開始橫生,一層層的,很有規(guī)律地一直向上,那樣的整齊劃一,那樣的秩序井然。
我驚訝于它不同于別的樹木,枝杈呈一定角度斜著向上生長,它如此平直,像人用模具罩著長起來的。我試著還原它有葉子時的形狀:互不交織,平行守望,一定別有風姿,讓人驚嘆。
正觀瞧著,一個戴著紅袖標的護林員停下,和他攀談,方知這是一棵燈臺樹,在這山里屬于稀缺樹種。它的四周加了一圈小圍欄,防止人們順手上去撫摸它,對它采取了保護措施。
燈臺樹,好形象的名字啊,它的蓬蓬橫枝,圍在一棵粗拙的樹干周圍,上面若放上盞盞燈燭,平平穩(wěn)穩(wěn),如果在暗夜里遇上如此景象,無異于去了仙界一般。當然,胡思亂想而已,誰也沒有如此膽量,在這上面點燃火燭,森林之中,一顆火種都不允許有的。
聽了護林員的一番話,似乎對燈臺樹的品質(zhì)有所了解。這種樹愛長在次生林和溪流旁,夏天能開出素凈的小白花,它結出的果實還能用來榨油呢。它的全身都是寶,木材可用來做家具及雕刻等細木工原料,樹皮含糅質(zhì),可提取烤膠。它的葉子也油亮秀麗,具有觀賞價值,很多地方都培育這種樹木,用來公園綠化。
繼續(xù)向前,又看到一位老朋友,以前爬山時見過它,認識了它。那時站在它的身邊,它巨大的傘蓋遮天蔽日,視線半路就被攔住,根本看不到樹梢。入冬了樹葉落盡,透過枝干可以看到藍盈盈的天空,這樹就如同鉆到了天里,高聳入云了。這樹的名字叫賽黑樺,高的超過20米,在我們遼寧東部最為常見,通常長在海拔700米左右的半山腰上。
看過資料介紹,說這種樹材質(zhì)堅重而致密,是遼寧境內(nèi)的堅硬木材之一。以前木匠常用這種樹干來制作刨床,現(xiàn)在也屬于稀有珍貴的樹種了。
告別老朋友,繼續(xù)向山梁攀爬,路越來越陡,高大的樹木也越來越少。但山頂卻別有一番景象,油綠的松柏驅趕著冬日蕭瑟,隨處可見,越來越多。它們大概習慣了這種貧瘠和干燥的土質(zhì),有的甚至就長在崖壁之上。
這松柏的樹皮與樺樹的顏色有些接近,松針一面緊湊茂密,一面稀疏零星,樹干上還留有累累瘢痕。這是它們在三九嚴寒與肆虐朔風交鋒的結果。松針茂密的一面如在春夏之際,郁郁蔥蔥,散發(fā)著營養(yǎng)充沛的亮色油光。
登山沿山坡小徑緩緩而上,回返則先是移動到山下,然后沿著河流旁側小路蜿蜒而行。
下到溝谷附近,發(fā)現(xiàn)一片古樹群。十余棵古樹,矗立在河的沿岸,每棵樹都是通體渾圓;仰頭向頂端看去,沒有盡頭,只好站遠一點,目光斜向里掃過去,才能看清它的全貌。“陰生古苔綠,色染秋煙碧。何當凌云霄,直上數(shù)千尺”。用李白的詩來形容這些古樹,暢抒胸臆,再貼切不過。
我伸出雙臂在一棵古樹前環(huán)繞,根本抱不攏它,有一棵最粗的,目測兩個人也不一定能將它合圍。這些樹齡至少在百歲之上。它們就長在這陰森蔽日的深山溝底,就在離這里不遠處,還有一處自然奇觀,名為“拔涼地”。它是受第四紀冰緣氣候影響,山石滾動涌瀉,相互擠壓,形成現(xiàn)在比較穩(wěn)定,深達幾十米的亂石窖。
盛夏時節(jié),這里的地下涼氣順著亂石的縫隙上升,地表溫度只有攝氏5度左右。而這些古樹就與它們?yōu)猷彛上胍荒晁募径际窃谂c潮濕和陰冷為伍。這些古樹真是世間的勇士,默默無聲地扎根深山,枝端奮力向上去追隨陽光,哪管你嚴寒酷暑,風霜雷鳴。
這片古樹的名字叫香楊樹,它的故鄉(xiāng)就在我國東北。它是一種高大的喬木,樹高可達30多米。它的樹干通直向天,在全生長期內(nèi),枝、葉和芽都可以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香味,香楊的名字大概就是緣其香味而來吧?
百余年來,山間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河流到訪過哪些山石?有哪些植物在繁衍壯大,有哪些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又有哪些小動物得到過它的蔭庇,在它的身邊愉快地玩耍?
我們不知道,但這古香楊樹一定知道。徜徉在古樹群中,仰視它們,敬畏它們,風吹過,颯颯爽爽的清脆聲響是它們在歌唱嘛?好,默立一刻,用心去傾聽它們講述歷史吧。
在這古樹群不遠的山坡上,還有幾棵落葉小喬木,雖已入冬,但它的枝頭還瑟瑟著一些干枯的褐色葉片。這種樹我是認識的,春末夏初造訪這里時見過它,一條長長的淺綠色梗莖,頭頂一朵淺白色的花,風吹來滿樹潔白一起翩翩起舞,尤如天女散花一般,所以被人賦予了一個詩意的名字,就叫“天女木蘭”。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天女木蘭野生野長在遼東的大山,在斑駁的碎光影里,它芬芳的花香彌漫在山野。現(xiàn)在人工培育的木蘭已遍布全國,成為重要園林綠化樹種,花可提取木蘭精油,具有較高經(jīng)濟價值,但它們被稱為木蘭,卻不是這大山里的天女木蘭,天女木蘭目前極為鮮見,已是國家瀕危植物了。噢,天女木蘭是遼東小城本溪市的市花,家鄉(xiāng)人對它有多喜愛,不言自喻。
香楊與天女木蘭,一個高大一個嬌小,它們就這樣彼此共生在莽莽群山之中,聽著河流吟詠,伴著山風入眠,為這清新的空氣,也為這藍藍的沒有塵埃的天空。
在山間移動需要用力喘息,每吸進一口帶著草木芳香的空氣,五臟六腑都會透出愜意。下山經(jīng)過九曲峽,見有一塊電子熒屏矗立于平臺處,上面滾動播報著天氣風速還有負氧離子的實時狀態(tài),仔細一看上面顯示的數(shù)字,方知這里的負氧離子數(shù)目平均每立方厘米竟達到3萬多,而在城里,好時也就6千零點。森林空氣是天然的洗肺機,負氧離子是天然的維生素,難怪了,融入其中,人怎會不精神抖擻,神清氣爽?
山上的樹種類繁多,每一棵樹,都有著自己的家族歷史和興衰故事,它們與自然同在,也和我們?nèi)祟惖姆毖苌⒂兄懿豢煞值年P系。還有許多樹特別令我敬佩,它們長在亂石窖中,周圍幾乎見不到泥土。有的樹根就在地表匍匐爬行,一旦遇有濕潤的泥土就地扎根。頑強的生命,裝點著大山,如果沒有這些樹木,大山該是何等的寂寞荒涼。
樹的生命堅韌頑強,它固有的基因已與日月山川匹配,成為生生不息的活水源頭;它們順著時間的流逝而生長,把歲月的印痕,不露聲色地鐫刻在自己的內(nèi)心。
樹是人類不可或缺永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