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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年未見的朋友張小花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我過幾天要死了,回老家看看我吧。”
說是朋友,其實交情不深,勉強算是老鄰居。
張小花是鄰院的女孩,我和她在同一所村小學念過書,直到三年級,她不念了,回家種地去了。
我對她的印象很深,因為她家太窮了!
整個村里,貧困戶不少,可誰家和張小花家一比,都算富裕的了。
牛糞里扒出的苞米粒子都能下鍋,抓住個蛤蟆秧子恨不得攥出油來。
她是我的鄰居,我親眼見過,張小花家一旦開葷,把菜從大鐵鍋里盛出來后,舍不得立馬刷鍋,加一瓢水,悶一會兒,算是燉湯。
分明是刷鍋水!
生活所迫,誰不想體面點?
后來,我家搬到縣城里去了,那時候最常見的是小靈通,更沒qq和微信,和張小花再沒聯(lián)系。
不過還是聽到過關于她的消息,聽說張小花有錢了,日子火紅起來了。
她怎么發(fā)的家?
當出馬仙!
2
出馬仙在流傳不廣,主要活動在東北三省,內行說過,五大仙家不能過黃河,所以傳不到南方去。
興許是五大仙家不擅長游泳,也不會坐高鐵乘輪船。
胡黃白灰柳五大仙,說白了就是五種邪性的動物,不頂用,一頓社會主義鐵拳全給干倒!
胡黃二仙最常見,常年霸占保家仙榜單的前兩位。
我六叔家里有保家仙,小小的神龕里供奉一張黃紙,黑字寫明:保家仙胡三太爺胡三太奶之位。
逢年過節(jié),初一十五,便給兩條有道行的老狐貍燒幾柱香,供點饅頭點心,上個果盤。
不知道狐貍愛不愛吃哈密瓜?
胡仙指代狐貍,黃仙指黃鼠狼,學名黃鼬,硬氣得很!
老一代東北人,見了黃皮子,心里總是犯嘀咕,不知道是吉是兇?
我在二姨家看電視的時候,中央二臺播《致富經(jīng)》,主人公大規(guī)模養(yǎng)殖黃鼠狼,養(yǎng)大弄死后取皮。
二姨像是看恐怖片,說:“不行啊不行啊,黃大仙不得收拾你啊!”
節(jié)目最后,養(yǎng)黃鼠狼的人,接連出事,最后賠到賣褲衩還債的地步。
養(yǎng)殖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白仙是老刺猬,據(jù)說那東西會學老人咳嗽,也算是口技愛好者,修煉娛樂兩不誤嘛。
白仙少見,灰仙常見,灰仙是大耗子精。
以前人講規(guī)矩,見了耗子不能直呼其名,要叫“灰八爺”!
想破腦殼也想不出,從哪兒論的輩分?
灰仙的克星是柳仙,有的地方叫常仙,說明白點,就是長蛇大蟒一類的生物。
張小花的出馬仙便是大蛇柳仙,那柳仙有名有姓,叫作常天野。
3
和老家的人事幾乎斷了聯(lián)系,不過聽說,張小花出馬的柳仙能耐正經(jīng)不小。
我對出馬仙了解不多,都是聽老一輩人傳下來的,東一扒犁西一掃帚,湊合湊合也明白個大概。
簡單點說,仙家是幕后老板,出馬弟子是仙家在人間的代言人,彼此間簽個合同,這事兒算是成了。
然后弟子立個堂口,鐵定不是紅花會那樣的堂口,這堂口專門給人看事兒。
出馬弟子能掙不老少的錢,仙家也能增長道行,還真是個互惠互利的經(jīng)營模式!
4
我回到老家以后,一打聽才知道,張小花已經(jīng)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出馬仙了,據(jù)說,她靈得很。
誰家的老牛丟了,找不著了,實在沒辦法,就去找她問問,張小花指出個方位,走丟的老牛準在那。
新娶的媳婦懷孕了,醫(yī)院不敢告訴是男是女,找張小花,她說是男就是男、是女就是女,比去醫(yī)院里照x光都好使。
甚至有縣城的土老板開著小車慕名而來,問流年運勢,店鋪該何時開業(yè),小媳婦兒會不會讓正妻抓住……
推五行批八字,看面相看手相,占卜預測,破災祈福,挑陰陽宅,這一大堆,都在張小花的業(yè)務范圍內。
當然啦,她可沒那么厲害,她平事,都仰仗自己出馬的柳仙。
有現(xiàn)在的話講,那常天野是個復合型人才,或者蛇才?仙才?
5
我回到老家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土房子早塌了。
去找張小花,順便見識見識她的堂口。
實話實說,她的堂口可真不像樣。
張小花早早嫁人了,夫家也窮,這幾年靠她當出馬仙賺錢,生活改善許多。
蓋了一間起脊大瓦房,敞亮的房子有一間小屋子,是張小花的堂口兼辦公室。
沒靠近那屋,先是聞到一股廉價的香味,走進一看,屋里紅光閃閃,供了一墻的神佛菩薩,還放歌兒呢。
屋里另外立一張小神龕,擺上瓜果李桃,香爐蠟燭,中間立著神位:祖師常天野之位。
我轉頭一看,傻了。
張小花正坐在旁邊的小炕上,給孩子喂奶呢,她身體健康,臉色紅撲撲的,根本不像是要死的人?
“張小花,你不是、不是要……”
我一時語塞,驚訝不已。
原以為她倒了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地步,誰知道她跟健康人一樣。
“小點聲,我哄孩子呢。”
張小花一抬頭,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樣,打扮成熟,妝容濃厚,明明和我一樣,今年頂多二十三歲,卻像是個二十七八的老大姐。
她懷里抱個奶白的大胖娃娃,虎頭虎腦,我作業(yè)還沒寫完,她都有兒子了。
我想問:“你到底死不死啊?”始終沒有說出口。
張小花瞄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別緊張,我等會兒才死呢。”
6
我看她不像是個能呼風喚雨的人,于是放下了拘謹。
“你少扯淡,你這么健康,怎么會死?把我糊弄回老家,是有別的事兒?”
張小花很平靜,悠著懷抱里的孩子,慢慢把兒子哄睡了。
“我今天到壽,你沒看見院子靈棚都搭好了么?”
確實,院子里靈棚高搭,冥錢紙人一應俱全,就差個死人了。
“好端端地,怎么會死?”
“我家老仙告訴我的,我今天到壽,錯不了。”
我有點激動:“你才二十三年啊,是不是得了絕癥?現(xiàn)代醫(yī)療這么發(fā)達,能治!”
“誰二十三?我今年二十二!屬兔的。我沒得絕癥,即使得了絕癥,也不治了,我拿命換來的家底,全讓醫(yī)院給掏空了。那我兒子以后怎么辦?不娶媳婦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說了句套話:“都是命,你命苦,壽短。”
張小花一瞪眼睛,假睫毛隨風而動。
“你才命短!我陽壽有六十七載呢,一輩子不生大病。”
“那怎么?”
她察覺出我的疑問。
“我折陽壽了,我給人看事解災,用電視劇里話說,是泄露了天機,我掙的錢全是拿陽壽換的,你以為當出馬仙容易?”
我有點生氣。
“你傻啊!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張小花反而笑了。
“你傻吧,錢都沒了,光剩一條命,那不就是活受罪么!你沒體驗過我的生活,少教育我!”
我剛想辯白兩句。
張小花忽然目光凝滯,面無表情。
“我該走了,有人來接我了。”
7
“誰?誰來接你?”
我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沒別人啊,也不見外面有人來。
張小花用眼神一瞟神龕。
“我家老仙進屋了,他穿得很正式,估計要帶我走了。”
嚇得我屁股蛋上的肉直擰勁子,大氣都不敢喘,我用余光偷瞄,誰也看不見啊!
“常天野?”
“大膽!你一介凡人,怎敢直呼老仙名號!老家他生氣了。”
我慌張無比,心臟砰砰砰狂跳,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嘶——
我脖子一涼,仿佛有人朝我脖子吹氣,一瞬間,全身的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完了,這怎么辦?”
順手一掏,我居然摸到了硬邦邦的小團徽。
“這?難道老天爺在暗示我,我給老蛇精念段共產(chǎn)黨宣言,能收拾他?”
陰風驟起,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人影靠近了張小花。
8
不知者無罪,是我想多了,看來老蛇精沒有為難我的意思。
我直勾勾地看著張小花對著空氣說話。
她說的話每一句話我都聽不懂。
“等一下,我還有一句話要問!”
張小花忽然豎立一只手,大喊一聲,嚇我一大跳。
“XXX!”
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死了,你給我多少錢的禮份子?”
“二百?”
張小花的臉色不好看,我好害怕她讓柳仙順手給我捎走。
“五百,禮金五百!”
張小花滿意地點頭,無限留戀地看了一眼她的大胖兒子。
身體一栽歪,死了……
9
我離開了老家。
乘車時路過了張小花家的老房子,殘破的,一泡狗尿都能沖倒。
我在想,究竟是當出馬仙熬干了她的陽壽,還是貧窮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