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虛空處,有河名忘川。
河水幽遠嗚咽,沿岸綿延著無盡的紅色花朵,錯綜交迭,妖冶迷亂。佛經上說,它叫曼姝沙華。
“那是彼岸花?!?/p>
孟小娘同學抽著煙袋懶洋洋地說。她面前這個白衣男人站了大半天了,盯著那花癡呆一樣看個沒完。
男子收回目光,捧著熱氣騰騰的湯碗喃喃道:“原來曼姝沙華長得這么美?!彼粗闲∧铮骸肮媚?,我能不能不喝這碗湯,有個人,我不想忘?!?/p>
孟小娘伸了個懶腰,看看他后面冷冷清清也沒個排隊的,揮揮手吐個煙圈:“算了,閑著也是閑著,你坐下吧。我給你講個故事,也讓湯涼一涼?!?/p>
大荒西,崇吾山,住著比翼鳥族一族。
世人皆知,比翼鳥真身只有獨翅獨腿,必須找到一位命定的伴侶才能湊成雙翼齊飛。所以四海八荒之中,比翼鳥族最重情字。
而世間萬物萬法,唯情艱難。
比翼鳥族公主殊麗,在幼弟沒有出生前一直被當做繼承人培養。權謀、幻術、佛理各種修煉逼得她不厭其煩。
殊麗不想做王,也煩死了雕欄宮室里的繁文瑣節。她只想像個普通人一樣,覓得良人,靜守炊煙。
幸好,王后終于誕得幼子,殊麗不用再履行王儲的職責。
小太子周歲慶典時,殊麗遇到了華葉。
那是個多么俊朗謙和的青年,他翻身下馬,雙手平端東山忘憂果,向金殿上大禮參拜。
陽光在他鬢角流連,又反射到殊麗眼中。公主止不住的心跳如鼓,有些人,一次邂逅就是機緣。殊麗用酒杯遮住緋紅的面頰,她知道,自己命定的伴侶出現了。
華葉是少有的文武全才,幻術佛理俱佳??刹恢獮楹问送疽恢辈豁槨1纫眸B王始終不給他靠近金殿的機會。不僅如此,王還禁止殊麗與華葉太近。
公主哭鬧、反抗,父王不為所動。
殊麗氣結,夜奔出宮尋找情郎。
華葉攬住她半晌無話,良久一嘆,緩緩拂去她額前碎發:“殊麗,不要爭了,我們終究是無緣。”
留在臉頰的觸感無比溫暖。殊麗抓住他滑落的雙手,咬牙道:“不,我不認。既然不允許你做我的額駙。那我就把這萬里河山,都拿來與你做嫁妝!”
殊麗說到做到。
數年后,比翼鳥王和王后相繼壽盡羽化。殊麗便開始動手了。
她軟禁了弟弟。說王弟年幼,尚不能做一國君主。自己則受過嚴格的修行,理所當然該承襲王位。
其時,殊麗長年經營的勢力已經豐滿。長老們迫于威壓,不得不齊聚金殿修改章程,奉迎女主登基。
那一天,她坐在金殿上,下令打開宮門迎接華葉。臺階下跪著的滿朝文武同殊麗一起,等待未來的王夫。只待華葉與她一攜手, 便宣讀詔書,恭迎女王登基。
殊麗滿心歡喜的等著情郎的到來。她終于做到了,她將這萬里河山做了嫁妝。只待良人到來便雙手奉上。
可是,左等華葉不來,右等也不來。這時,后宮突然沖天而起一片慟哭之聲,殊麗還未及反應。便有重傷兵士沖進來回報:”王弟被殺,整個王宮都被叛軍包圍了?!?/p>
接著,金殿大門被封,叛軍在大殿外堆砌草木火石開始點火。
濃煙滾滾,殿內鬼哭狼嚎,殊麗勉力施術,在火海中破開一條縫隙讓百官逃命。她自己身中數箭,倒在熊熊燃燒的大殿內,鮮紅的女王冕服撕損成縷。
彌留之際,殿門坍塌了。叛軍沖進來,將破布一般的殊麗拖出去,扔在玉階之下。
長發散亂,裙裾染著鮮血在長階上畫出一條長長的詭異筆畫。那筆畫盡頭,躺著即將死去的殊麗。
拼勁最后一口氣,她看清了三重白玉臺上那個金盔金甲的男人,那是華葉。
華葉依然淡淡地微笑。背后猙獰的火海里,昔日輝煌的金殿已經看不出模樣。
他對廣場上呆若木雞的群臣說,王弟是公主殺的,公主要謀朝篡位
他說,自己是先王的私生子。先王為了保護他,才一直讓他遠離朝堂。
他說,你們看,那就是篡位的公主殊麗。先王有眼,她被流矢射中,已經伏法了。
眾人沉默,然后是山呼海嘯的臣服之聲。
華葉微笑著低頭看向殊麗,用念力對她說了最后一句話:“謝了,妹妹。你的江山,我收下了。”
殊麗死了。
佛祖輕輕一嘆,問這縷怨魂:“你可還要輪回?”
殊麗緩緩搖頭,對佛祖大禮叩首:“求我佛憐憫,將我化成草木。不入輪回不入六道,我愿長留幽冥之地,只求永不再嘗情動之苦?!?/p>
良久,佛祖點頭應允。
于是忘川河邊黃泉路上,就開滿了火紅妖冶的曼姝沙華,也就是彼岸花。
人說:這是最無情的花,花葉永不相見。
佛說: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孟小娘磕磕煙袋,用煙桿一指那延綿起伏看不到盡頭的妖紅花海:“那不,就是那花?!?/p>
男子若有所思:“是了,緣分總是有數的。到得世間就是還債,還清了,時間就到了。什么入骨入髓,都不如遺忘來得輕松?!彼似饻雽γ闲∧镄辛艘欢Y:“姑娘,謝了?!闭f罷一飲而盡。
“這湯真香?!蹦凶臃畔峦胄Φ?。笑容未褪,他的眼神就漸漸清明,那一絲淡淡的痛楚也消失了。孟小娘吐個煙圈,知道這是湯起作用了。
男子輕松地走了,白色衣衫漸漸消失在奈何橋那端。腳步自青石板上走過,一絲漣漪也未留下,孟小娘支著腦袋若有所思。
世人只道孟婆湯能忘卻前塵,卻不知這碗湯的配料,就有那無情至極的彼岸花。
無情自是有情中來。煙火凡塵,誰能真正無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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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姝沙華拿花瓣戳她:“孟小娘,你的情劫還沒忘呢?他都來來回回這么多趟了,你次次都拿我說事。怎么不講你們倆的故事?。俊?/p>
孟小娘叉腰:“少廢話,這不是其他人都不在么。貓妖去當娘娘了,狗精也不知道干嘛去了,這么久不回來玩。”
話音未落,身后有人咳嗽:“那個,我來了。”孟小娘回頭,一個黃衫小妖站在亭子里直撓頭。
曼姝沙華晃晃枝頭:“得,那只蠢狗精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