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下的巴山街燈火昏暗,并不繁華的景市門庭冷落,偶爾一家營業的店鋪也食客稀疏。
走進一家店鋪,兩名服務員坐在店鋪前的長椅上閑聊,見有客人進來,也未見起身,繼續她們八卦的私語。兩人要了一碗"傷心涼粉",翻拌著由麻醬汁調制的涼皮,藍鶯看著黏糊糊的涼皮在麻醬里翻滾,忽然消失了所有的食欲。看著對面滿臉微笑的焦紅就像這碗涼粉的名字。她在一瞥的目光中還看到了那道深深的皺紋。
藍鶯嘗了一口:"太難吃了"
焦紅繼續笑著:"好吃的話怎能傷心?"
撇下那碗涼粉和焦紅:"傷心了,走了"
焦紅來不及吃,轉身跟在藍鶯身后:"哈哈,那我們去吃點溫暖吧!
夜色被雨淋得越來越濃,昏黃的燈光看不清街景的全貌,從巴山街頭走到蜀水巷尾,未曾挑起自己的興致。
街口一家花甲粉店玻璃窗上蒸騰著迷蒙的熱氣,想必人一定很多,推門進去,小店的空座位只剩最后兩個。
焦紅用慣有的大氣給藍鶯點了一份鮮蝦花甲,自己要了一份蜆子花甲。藍鶯望著她略顯臃腫的背影,回想起曾經年輕美麗且善良的她。
焦紅從農村來城里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公來城里做貨車司機,她帶著三歲的孩子搬來和藍鶯做鄰居時才20幾歲。
認識藍鶯時,焦紅單純的像個小學生,城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后來她告訴藍鶯,老公是獨生子,她流產四個死胎。因自己生不出健康的孩子,常年受婆婆刁難,吵著她的兒子和焦紅離婚。當老天終于送給她這個健康的孩子后,婚姻總算保住了。
那時的人大多數是樸實的,除了窮什么都不缺。后來她男人不再打工,在城里自己當了小老板,慢慢地掙了點錢,生意逐漸變大。而生活總會和你開著各式的玩笑,往往鼓起的錢包在腐朽的花花世界里,也能膨脹虛榮的思想。
老公有了情人,他們開始吵架不斷。再后來老公出了兩次車禍,第一次撞死了人,第二次自己家的司機被別人撞死,老公肋骨斷了六根,剛剛咸魚翻身的家庭又處于水深火熱當中。
一貧如洗的焦紅,開始從家庭走上社會,憑借自己的能力讓日子再次紅火起來。
焦紅扒了一只蝦送到藍鶯碗里:"別對我那么冷漠,我始終把你當朋友,看你那臉子拉拉那么長干嘛呢?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沒你想的那么壞"
藍鶯看著那只蝦,無法下咽,覺得她那只扒蝦的手骯臟無比。用筷子挑起來放回焦紅的碗里。
焦紅脾氣還是那么好,記得一次焦紅來家里去了一次衛生間,衛生間就堵了,藍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把焦紅一頓數落。焦紅除了笑,什么都不說,她說,藍鶯怎么對她,她都不生氣,因為在她最難的時候,藍鶯曾幫助過她。事后才發現,其實是藍鶯不小心把鋼絲球掉進下水道。為這事,藍鶯曾深深的自責過。
"你最近怎樣?年齡不小了,踏踏實實找個人過日子,人活一輩子不易,老了老了要有養老的資本,你懂的!"
藍鶯低頭看著碗里那只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蝦
:"孩子結婚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會盡力"
焦紅依舊是那死樣子,給兩句好話找不到東南西北:"我就知道你心疼我,你惦記我,別看你不愿意搭理我,但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你放心吧,我會越來越好,等我干完這個工程,還了外債,就去廊坊和老周踏踏實實過日子"
其實,以前焦紅一直踏實過日子,只是無意中老公在她的包里發現一支避孕套,老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進家后一頓暴打,用細鋼筋抽打她的全身,那次眼睛差點失明。
從那次暴力事件以后,焦紅經常被挨打,老公開始酗酒,本來漸入和平的家再現危機。后來焦紅告訴藍鶯她真的找了一位情人,而且很有錢也很有情的情人,但好景不長,相識不多久,她的那位情人也出車禍死亡。
想著她的遭罪,藍鶯剝了一只蝦放進她的碗里,她永遠都燦爛的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就你這死出,我就嫉妒你為啥那么幸運,倔的要死,我大哥還那么疼你,孩子那么孝順,日子過得那么安穩。憑啥呀?我也不比你差!你能有的,我一定會有"
藍鶯不屑一顧她鬼魅的笑:"我有的什么你都可以有,我沒有的,你照樣可以有。但,你有的,我不稀得有,那就是你的虛榮心!"。
焦紅鄙視地看了藍鶯一眼:"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有了你咋說都行,你沒錢試試?你沒錢朋友都不是朋友,親戚都害怕你登門,怕啥?怕你去借錢,怕你借了還不起!你沒錢行嗎?干啥不需要錢?孩子用不用錢?老人用不用錢?"她說完,拿起那杯可樂一飲而盡。
幾年前,焦紅也出了車禍,那是和老公離婚后她找的第一個男人。那次車禍她沒死,依舊活著,她哭著給藍鶯打電話說:"我出車禍了還他媽沒事,我就是一個不死的戰神,別看出了一場車禍,我卻因禍得福"。原來,那個男人驗血時被查出性病。從那以后,藍鶯再也沒讓焦紅進過家,她覺得,她比掉進糞坑還要骯臟。
焦紅的電話想起,藍鶯頭也不抬,心想,說不準哪位色男又在相邀。
"喂,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去,明天就去,我他媽前世欠你們的"說完,把電話往桌子上一扔。藍鶯看著她悶頭吃著的樣子,忽然覺得她很可憐,一個單身母親,帶著一個即將結婚的兒子,一切都是自己來打點,我還真是有點偷偷地佩服她,她身上那種精神,藍鶯永遠也學不來。
"怎么了?"
"明天去托老院交錢,交那三個人的生活費"。
"哪三個人?"
"兒子的爸爸,爺爺和奶奶!"
藍鶯張大了嘴:"啊!不是早就離了嗎?"
焦紅哼了一句,冷笑著用餐巾紙擦擦手:"離婚了,他也是我兒子的爸爸呀!也是我兒子的爺爺奶奶呀!他沒錢,就找兒子要,兒子沒有就管我要,還不是我來養,還不如我直接給他們就得了,也免得讓我兒子操心"。
看著眼前的焦紅藍鶯竟然無話可說,他老公離婚后又找了一個寡婦過日子,誰知道沒兩年就得了偏癱被送進養老院和八十幾歲的父母在一起。沒想到,焦紅竟然能放下多年前和婆婆的恩怨,不計前嫌,離婚后還承擔著這份重擔,此時,不得不讓藍鶯刮目相看了。
藍鶯沒有抬頭:"不死的戰神,其實我挺佩服你的,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佩服我啥用,我他媽就是傀儡命,當初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就偏偏選擇了他,沒想到他竟然給我這樣的生活,他改變了我的命運,改變了我的信仰,本來高傲的心,卻卑微著低頭做人,但我不怕,怎么都是一輩子,吃完了,我們走吧"。
藍鶯看到她那張愛笑的臉上,暫時沒有了笑容,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久違的閃閃發光的東西,像是雨,落入一片清澈的湖泛起的漣漪。恍惚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愿意幫助她,我想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齷齪。
回來的路上焦紅不再說話,藍鶯倒是真的想說點什么:"你這車挺好的,比我那個好"
"我就想買和你一樣的"
藍鶯無奈地笑笑:"當初多虧買不起蘭博基尼,但未來你一定能買得起,真的!你能有的,我有的你一定會有,你有的,我不一定有,比方說,你是不死的戰神,我不是!"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跑得更快,它好像在追趕著時間,又好像在推搡著這個夜晚的黑暗。
焦紅聚精會神地把著方向盤看著前方:"人啊,被貼上標簽以后很難再改變別人對你的態度和評價,就像你,被冠名富人之后你敢說窮嗎?你喊沒錢,人家說你虛偽。就像我,被冠名了壞女人之后,今生再也立不起貞潔牌坊,我就得一直做下去,一直做下去。"
她把藍鶯放在等她的那個街口,藍鶯很想留她住下,可話到嘴邊,欲言又止。晚風夾雜著夜雨打過來,站在時光的渡口,目送她消失在雨幕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