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性格孤僻、一臉茫然的左撇子少年,習慣把自己與身邊的人隔離開來。他的精神世界習慣了獨自來往,沒有同伴和呼應,為家的福祉而奮斗的使命感,像一條蘸著火焰的鞭子抽打著靈魂,從未有過安寧。母親和大姐的冷酷使他覺得與女生之間沒有親近感,并且輕視身邊那些動輒大呼小叫,自以為是驕傲的公主的輕浮女生。
但他不知道為何,一位馬尾姑娘出現在他的對面,會讓他仿佛看到從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另一個自我。當然,這一切只是幻想,只是因為當時的他在寫一個叫作《悲慘世界》的故事,當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寫下去,他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對她的瞬間印象讓他對故事里的女孩是個什么樣的人有了更清晰的想法。故事里的女孩用歌聲融化了少年的心,少年是幸福的,他找到了一個甘愿與他為伍的知心朋友。故事以外的這個他感到,他和她不可能成為那樣的朋友,只是他從這瞬間的印象中相信她亦是一個真誠向往浪漫與善良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辮,一張開闊的臉,明眉朗目,笑中帶著自信,每望見,都恍覺那也是一張面對未來的臉。一切都有了感覺,很不平凡,每個人同時感到更堅強或更軟弱。別人說他是沉默的左撇子,別人說她是驕傲的胖女孩,他以為,兩個人的心是可以相通的,他們有共同的語言。
遺憾的是,從那以后,他從未正眼看她,他從未想靠近她,他幾乎忽略了她的存在。直到那些燦爛的日子里,當他開始在日記里提及過往,當他感覺會遇到她的瞬間她適時出現,當他終于在日記中親切地稱呼她為“馬尾姑娘”,他為自己建立了一份心靈的契約書。心靈的契約書,就是他與自己、與他在乎的每一個人在內心的重要約定,就像他曾經告訴過她,他會記得兩個人之間有一個美好的約定,一個關于堅強與奮斗的約定!
盡管當初那個故事寫得多么隨意,甚至有點拙劣,但它卻預言式地影響到他的高中年代。他對家人的約定,他對他身邊他在乎的朋友在內心的約定,他的這個夢想與付出交織在一起的難忘的高中歲月,正是要體現這種“契約精神”。故事里的少年在臨走前為女孩做了一件不能完成的事,而他只是想在畢業前為那位陌生的馬尾姑娘做些事。他知道,畢業后就很難再見到面了,他不想留下這樣的遺憾。也許這能夠讓她在艱難的日子里,多了自己的快樂,多了奮斗的動力和心靈的慰藉,比昨天更堅強,更能承受挫折和打擊了。于是他想到了她的生日,他在心中做了要送給她生日禮物的決定。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但他一次次地試圖放棄這個決定,同樣又一次次地要求自己甚至逼迫自己去實現它。他已經有那么多送人禮物的經歷,但是,這樣一件在很多人看來很容易的事,讓他完成卻是多么的困難。
高一以來,幾乎從未說過一句話,兩人只是僅僅知道彼此名字的陌生人,她會怎么想?她會不會認為我別有用心?這樣會不會打擾到她,影響到她的學習?
一個月過去了,她的生日緩慢地到來了,在經歷內心冷靜與躁動的較量之后,他終于托人把那本精心準備的《小公主》帶到她的面前。他在當中寫了好多他的人生感想。他想讓她明白,他是真心真意地把它送給她的。他希望在她的心目中,那永遠是一本美好的書。不過他也知道,她是不會輕易像書中的薩拉那樣寫信告白自己當時的心情的。這些,他不在乎,他不需要,他送給她生日禮物,不是為了讓她記住他,他以這種方式把他心中想告訴她的話傳達到她的心中,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所以,他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
像完成了一個多年的夙愿,他覺得他的高中,沒有太大的遺憾了。他給自己留下了這份真誠的回憶。他用心堅守著內心的約定。
在他幾乎真的想要遺忘了這段日子之前,她用心寫給他的信終于來到了他的手上。她寫了一段令他從此無怨無悔的話。她對他說:“……我們都是受苦的孩子,為了自己曾許下的諾言,而廢寢忘食地奔波,但這種付出充滿了意義和幸福,能夠為了自己身邊的人而活,是一件多么令人開心的事,再苦、再累都義無反顧,所以我們比別人多了一份奮斗的動力!加油!”這是一段很平常的話,卻直通到他內心的深處,令他深深地被感動了。從來都沒有人會向他訴說這些,他從此更加熱愛“堅強”、“奮斗”、“約定”這些老掉牙的字眼。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和她已經是朋友了。
但是在之后的半年里,他和她之間像是豎起了一道墻。每當他們邂逅相遇,有時候的他連招呼都不打,有時候的她點個頭就走開了。她從此在他的世界里無聲無息。他們不能相互理解。這應該是他的過錯吧。他覺得一段沒有前景的感情,要么堅持到底,要么趁早收場,所以他覺得自己不會留戀這些,他冷冷地旁觀這場不了了之的友誼,還曾給她寫過“最后的一封信”,告訴自己再也不會去理會這個人,她寧愿與別人開開心心地交談,也不愿向那樣一個他問上一聲好,從此要離得遠遠的,各自曲折,各自奮斗。這樣的結局并沒什么不好的,因為生活狀態的不同,他從來都知道,兩人是無法成為要好的朋友的。她曾經寫信告訴他,如果有一次打開心扉的交談,那該有多好啊。但生活如此復雜,他對此不再希望。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告訴自己,不能計較那么多。
事情真的是這樣嗎?不!他不允許自己心中裝滿自己的想法,而永遠聽不到她的心聲。只要知道對方在奮斗,就能感受到幸福;只要每個人堅強幸福地活著,就永遠沒有背離和不信任。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曾經的他,他會始終認為,她依然是他心目中的那個馬尾姑娘,他愿意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去記住她,記住這份友誼,因為兩個人的認識,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這段友誼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在逝去的日子里,它就是一段神奇的友誼,仿佛藍色的令人寧靜的內心之海。所以,即便最后不得不分道揚鑣,他日不再相遇,每個人也會因這永存的幸福堅強前進,不再孤單。這些幸福的記憶已經被收到一個盒子里,封存在彼此心底的某個角落,等到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把它拿出來欣賞欣賞,那時候的他們一定會幸福地微笑,于是,所有再難過的事將變得不再難過,曾經的那些失落和傷心都將不復存在,回憶是最好的朋友,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
直面冷漠的真實,親歷內心的疼痛之后,是自我的崛起,是人格的獨立,是內心的堅強和美麗,是心靈契約的恪守,是人心與人心的靈犀相通。這是一個告別的年代,告別時有眼淚,有遺憾,更有未來。每個人的未來是奮斗,每個人的奮斗就是幸福,加油!
后記
那是高中最后一個五月,我面對高考最艱難的時候,我開始有了寫這個故事的想法。端午節的晚上,陪伴我六年之久的小狗悄悄地死去。我次日一整天悶在房間里。母親勸我下樓吃飯。我一百個不吭氣。后來我聽見母親在墻的對面哭泣。我的母親在哭。我跑出去安慰她,然后又跑回房間,面對墻壁一臉崩潰的樣子。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寫這篇文章。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停下筆,此后每天學習不下去的時候,便會拿出這份殘稿出來讀,沒再修改,只想著讓它成為我的精神支柱,讓我有勇氣有信心走向高考考場。
然后,當時光漸行漸遠,溫暖的太陽變換了經緯度,春天來了,夏天來了,我們都散了。在那些遇見里,所有繁復的迂回,悄悄的想念,安靜的時光,在日記本上一點點完整地記錄下來。所有那些年的故事,統統在我的生命中,安靜地開出橫漫整個世界的花。
謝謝舊時光。我將永遠銘記這份心靈的契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