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冰糖陳皮
1
“小薔，這是嚴老師，以后讓他輔導你功課，還有一年就高考了，你爭氣些”。
第一次見嚴謹那年，我17歲，他25歲，他是我爸爸給我請的家教老師。
我到現在都記得，嚴謹出現在我房間的那一剎那，好像有滿滿的陽光灑進屋來，說他身旁圍繞著圣母瑪利亞似的光環，都不過分。
嚴謹說話很嚴謹，每次我成績提高些，就會問他，“你說我是不是肯定能考上大學了”
“你只要繼續這樣努力，就會有可能的”，他從不會哄人，但是他說的每句話都很真實。
嚴謹待我很好，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他總是很耐心的輔導我功課，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冬天最冷的時候，他偶爾會從外面給我帶一個烤紅薯，因為我說過我最喜歡吃烤紅薯。
好吧，我承認，他給我帶烤紅薯只是因為前一天我妥他幫我帶的。
反正我知道，我喜歡上他了，并且認定他了。
一天晚上他上完課準備離開后，我叫住了他。
“嚴謹，我愛你”
嚴謹先是一愣，后來噗哧笑了出來。
“你個小丫頭，你懂什么是愛嗎，是不是最近看電視劇看多了，看來還是我給你留的作業不夠多啊”
“嚴謹，我愛你，我會證明給你看”
從那天以后，我開始陷入我瘋狂的“證明計劃”。
我每天給他發短信，提醒他注意保暖別忘吃飯，我給他織毛巾織手套，我趁爸媽不在家，給他做心形餅干，我用我攢了很多年的零花錢給他買我認為配得上他的手表和錢包，我把我對他的想念都變成一句句愛情小詩記在本子里，然后當成禮物送給他。
那時候的我，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也不懂如何去表達愛，但我已經做了我當時所能做的一切。
但是，不管我送他什么，他也從來不收，不管我給他發多少短信，他也從來不回。我以為他只是覺得我證明的還不夠，我以為他在考驗我。
后來，我費盡心思找到了他家的住址。
我買了兩張當晚的電影票，盛裝打扮以后，敲開了他家的房門。
“嚴謹，我買了兩張電影票，我們一會兒去看電影吧”
嚴謹開門的一剎那，愣住了，然后面露難色小聲的對我說，“南薔，你別鬧了，我有女朋友了”
我的心砰的一跳，“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以為你是小孩子鬧著玩的，沒想到你是當真的”
正說著，一個女孩的身影從門口探出來。那個女孩，叫米菁，穿著鵝黃色大衣，一頭長發很飄逸。
從他家出來后，我把電影票撕了，然后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
“嚴謹，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如果哪天你分手了，記得回來找我，我會永遠等著你，我南薔，說話算話”。
后來，嚴謹就不再做我的家教了。但我還是不負眾望地考上了本科，而且是我們那里比較不錯的學校。
嚴謹教過我，我不想給他丟臉。
2
此后一年，嚴謹從我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了。
上大學后，有人追過我，但我沒同意。
我記得我當時給嚴謹的承諾，我會等著他，而且我也覺得，我這輩子，還是會只愛他一個人。
如果曾經承諾過的“一輩子”和“永遠”，輕易就被打破，那又怎么能叫愛?
大一下學期的一天晚上，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陌生人的短信。
“南薔，過來陪陪我好么”
我知道這一定是嚴謹的，雖然他當時為了躲我換了手機號。
我二話不說，拿起衣服就奔向了他家。他家我并不陌生，因為這一年我不知道多少次在他家門口徘徊。
嚴謹家的門沒有鎖，滿屋酒氣，嚴謹躺在床上，手里拿著啤酒罐。
“南薔，南薔來了啊，過來，過來陪我喝酒”
我沒有說話，開始專注的拉易拉罐，然后專注的給自己灌酒，灌得比嚴謹還猛，我不知道我是因為他叫我來而高興，還是因為看他這樣子而難過。反正到后來，我是斷片了。
轉天早上，有人重重的把我推醒。
“南薔，南薔，你是不是傻啊，自己這么不能喝，還硬要喝”。
“不是你叫我陪你喝的嘛”，我揉揉眼睛，想仔細看看我想念了一年的那張臉，依舊那么好看。
“南薔，對不起，昨天把你叫來，我送你回學校吧，你現在應該上大學了吧，在哪上”
“我如果說我想留下來呢”
“嗯?什么，什么意思?”
“沒，沒什么，我就是還是有點不舒服，等下再走，你先去上班吧”
“噢噢，那好，你走時把門碰上就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給你泡了一杯蜂蜜水，在桌上”
嚴謹，你把我姑奶奶叫來了，姑奶奶怎么會輕易走?
環顧一下他的房間，滿滿的都是他和米菁在一起的影子，合影，口紅，還有女性內衣。
但我還是咬牙切齒的把房間整理干凈，小心翼翼的不去碰他和米菁的東西，又買了很多食材，做了一頓我認為超級豐盛的晚餐。
這不是最后的晚餐，這將是我與嚴謹的開始。
晚上嚴謹回來后，整個人都蒙圈了。
我倒是覺得很好，定位感很明顯，我穿著圍裙，很像做好飯等他回家的妻子，他也很像辛苦工作一天后回家的丈夫。
“嚴謹，快洗手吃飯吧，嘗嘗我的手藝”。
嚴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默默坐下來，吃著吃著便哭了。
我看過他笑，看過他溫柔，看過他嚴肅，但沒看過他哭，我當時心疼無比，心疼到像有上千把刀子在心臟上戳，我走到他身旁，把他緊緊摟住，輕輕的拍著他的肩，然后重重的在心里發誓：嚴謹，以后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再如此難過，為了你，我死都愿意。
3
那段時間，我只要一沒有課，就會往嚴謹家里跑，給他打掃衛生，給他洗衣做飯。
他剛開始說不讓我再來，但架不住我南薔的勢頭，也就再沒趕過我。
但是他一直對我冷言冷語，很少說話。
過段時間后，他開始說話，但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南薔，我想吃北京烤鴨，北京的，烤鴨”，好，我轉天專程去北京給他買來。
“南薔，我好累，你幫我按摩按摩吧”，好，我專門去外面報班學了按摩，做起了嚴謹的專職“按摩小姐”。
“南薔，你這菜做的太難吃了吧”，好，我買了十幾本菜譜，有段時間不上課，天天在家練做菜，做壞一點就全部倒掉。
“南薔，女孩子哪有穿球鞋的，你得穿高跟鞋”，好，這輩子連坡跟鞋都沒穿過的我，開始穿高跟鞋，剛穿上的一周，腳磨破了好幾個泡。
“南薔，我請年假了，陪我出去玩幾天吧”，好，我當即棄考了兩門期末考試，陪嚴謹去烏鎮待了一周，回來被教導主任罵個狗血淋頭。
“南薔，跟我去玩蹦極吧”
“好，不對不對，不好，我有恐高癥”
“南薔你是個膽小鬼”
“好，玩就玩!”
自己選的男人，含著淚也得堅持下去!
我站在上面，雙腿發抖，嚇得差點尿褲子，心里惡狠狠的想著，“你丫的嚴謹，就這一次，以后姑奶奶不伺候了!”
但下來后，我就人事不省，醒來時，嚴謹一臉驚恐的看著我，“你不行就說不行啊，逞強什么啊”
“你讓我做的，我就會去做”。
那天晚上，嚴謹跟我坐在游樂場的草地上，陪我穩定心神。
“南薔，你為什么一直跟著我，你知道的，我……”
“打住，求別說，很多話，說出來就是死胡同了，你也知道的，我愛你，我說過會一輩子愛你”
“南薔，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那你以前為什么對我不好”
“那時我想讓你走”
“那現在呢”
“現在我有點不想讓你走”
“那你會愛上我嗎?”
“我也不知道，可能會吧”
“嚴謹，你說話還是那么嚴謹”
我說著，嘴角卻偷偷向上揚了揚，任由嚴謹握住了我的手，順便把剛才“不伺候嚴謹”的話拋到腦后。
4
后來，他確實對我好了很多，不再排斥我的好，或是成心跟我對著干。
他會跟我聊天，聊工作，聊家鄉，聊愛好，聊夢想，唯獨不聊米菁。
不聊也好，他不想聊，我也不想聽。
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我們做一切普通情侶會做的事情，一起看電影，一起出去吃飯，一起逛街，一起過節日，彼此給對方買生日禮物，一起牽著手去見彼此的朋友。
但他自己待著的時候不開心，我有時突然回家時，會看到他拿著他和米菁的合影發呆，有時他又一個人在陽臺默默抽煙，好像怎樣我都無法與他靠近。
我恨米菁，是米菁讓嚴謹不開心，但嚴謹，卻還愛米菁。
屋子里還滿是米菁與他的合影，他從不讓我碰。米菁以前剩下的東西，也全都安放在一個柜子里，甚至放在我的衣服上面。
我們在一起后，從來沒有過過情人節，他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愛你”，我知道，他心里還愛著米菁。
但我不在乎，米菁已經是過去時了，我沒有必要跟“過去”過不去，我只要結果，我只要嚴謹和我在一起。
只是我還太天真，不知道打敗“現在”的，永遠是“過去”。
那天，我不小心把米菁和他的一張合影打碎了，照片掉在地上，印了水，模糊了。
嚴謹回來后，就算我先承認是我不小心把照片弄壞，卻還是惹得他勃然大怒。
“南薔，你是不是故意的?這是我跟米菁最珍貴的一張照片”
“我哪知道這是你們最珍貴的照片，既然是最珍貴的，為什么不放放好?”
“我放在那里好好的，你為什么隨便碰?”
“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你還要我怎樣?”
“南薔，你走吧，我真的沒辦法跟你……”
“上床的時候，你怎么不說沒辦法?”
嚴謹拿起一根煙，背過身，沉默。
“嚴謹，算你狠心，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那時我才知道，有的人，不管怎么對他好，也捂不熱他的心，什么日久生情，都是騙鬼的!
我抱著行李，在學校石階坐了一個晚上，不知怎的就睡著了。
然后，我居然是被一陣烤紅薯的香味弄醒的。
抬起頭來，嚴謹就拿著烤紅薯站在我面前。
“我記得，你愛吃烤紅薯吧”，嚴謹淺笑著，把烤紅薯遞給我。
“你來干什么”，我露著有些倔強的表情，但是心里樂開了花。
“來帶你回家”
“那就走吧，還愣著干啥”，說著我一手拿著烤紅薯，一手牽著嚴謹的手，任由被嚴謹笑著帶回了家。
你說我賤?對，我就是賤，我堅持到現在，不是為了輕易說放棄的。
我南薔，不撞南墻不回頭。沒走到最后，我憑什么放棄?
“嚴謹，你為什么找我回來”
“我有點離不開你了”
“嚴謹，你說話還是那么嚴謹”
5
轉年春天2月份，大四下半學期剛剛開學，別人都在忙著寫論文，但是我，懷孕了。
“嚴謹，你打算怎么辦”
“南薔，我，對不起，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好，明天陪我去做了”
我有時甚至想過沒準我懷孕了，反而能幫我一把，但是顯然，并不是。
轉天，我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嚴謹在我身邊緊緊握著我的手。
“嚴謹，我想聽你對我說那三個字”
“南薔，對不起……”
“還有呢”
“南薔，你好好休息吧，這段時間我會陪著你的”
“還有呢”
“南薔，我，去沏紅糖水”
“嚴謹，我只想聽你說句‘我愛你’，哪怕就是現在哄哄我都不好么”
“南薔，對不起……”
我側過頭，眼淚唰唰的流下來，沾濕了醫院里飄著消毒水味道的枕頭，心臟比肚子疼的多。
在一起3年，你終究還是不肯說一句“我愛你”。
后來，嚴謹對我比以前好了很多倍，他努力工作，掙來的錢給我買很多好吃的，他不再會對我兇，也不再會對我指手畫腳，他甚至開始給我做飯，幫我打掃衛生。
當我覺得一切都很好時，卻還是在那些深深的夜里，看著他拿著照片在陽臺發愣。
我還是想，過去的，永遠是過去的。
但是我不知道，過去的，不僅可以改變現在，甚至可以變成現在和未來。
6
大四畢業后，我開始在外面工作，我跟嚴謹都忙了起來，日子卻過的倒真像是普通的夫妻。
一天晚上，我窩在嚴謹的懷里看電視，房門卻響了，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嚴謹去開門，我跟他一同過去，沒有想到，門外面站著的，是米菁。
嚴謹與米菁愣在那里，時間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好了，現在場景倒轉了，當年是我站在門外，米菁站在門內，現在是我站在門內，米菁站在門外，我倆只見過兩次面，卻都是在這么一個場景下。
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有點搞不懂啊，我倆到底是誰不該出現在門外。
好像不管怎樣，都是我是多余的。
我回身拿起衣服，跨過嚴謹和米菁，只說了一句話。
“你們聊吧，我出去轉轉”。
不是情感專家們都說嘛，女人不應該太矯情，當大度時要大度，甚至還要懂得欲擒故縱，我現在，夠大度了吧。
我在肯德基坐了一晚上，手機一聲也沒有響。
轉天早上，我回到家，米菁已經走了，嚴謹卻把自己關在陽臺抽起了煙，床上一片混亂，垃圾桶里有一個剛剛用過的避孕套。
我什么都沒問，把屋子拾了干凈，然后走出這個好像不屬于我的家，去上班。
晚上下班我回來為嚴謹做好飯等著他，他卻直接鉆進被窩里睡覺。
轉天，還是一樣，一句話都不與我說，是因為被窩里還有米菁的香味嗎?
第三天，我終于忍無可忍。
“嚴謹，我是不是不管怎么做，都感動不了你?”我掀開嚴謹的被子，順便把米菁的香味抖一抖。
“南薔，你，你很好，今年春節時，陪我回家見見我爸媽吧”
“還有呢?”
“南薔，幸好有你在”
“嚴謹，你說話還是那么嚴謹”
但是這一次，我很開心，就算沒聽到那句“我愛你”，我也很開心。
守得云開見月明，我南薔跟了你這么多年，我要的是結果，就算你不愛我，只要你愿意娶我，我做的一切就都不是白費。
7
后來，我們過了半年很是平靜的日子，工作，生活，吃飯，睡覺。
我們誰都沒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米菁依舊是我們之間的禁語。
臨近春節，我特意去商場給嚴謹的父母買了禮物，準媳婦見公婆，多貴的禮物也得買。
那天我背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家時，嚴謹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南薔，我們分手吧”
“ok，你最好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的禮物散落了一地，心也散落了一地。
“米菁回來了”
“所以呢，現在是我跟你在一起，米菁算不算第三者呢?”，我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發怒。
“南薔，別這樣”
“別哪樣?嚴謹，你混蛋!”我打了嚴謹一巴掌，這輩子唯一一次。
“南薔，對不起……”
“嚴謹，我可以為了你去死，她可以么?”
“南薔，我可以為了她去死……”
“嚴謹，你會后悔的!”
“南薔，你愛我這么多年，你后悔么?”
嚴謹的一句話，讓我頓時被噎住。
是啊，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他愛的是米菁，我卻一直還是選擇留在他身邊。
嚴謹也愛米菁，或許米菁不愛他，但嚴謹也選擇義無反顧的愛著她。
我跟嚴謹，又有什么區別呢?
我們不過都是與命運打賭的人，但只是我輸了，嚴謹贏了。
“嚴謹，你愛過我么?”
“南薔，你從來沒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現在想問了”
“我想過娶你，跟你走過一生”
“嚴謹，你說話還是那么嚴謹”
那天晚上，我便徹底離開了嚴謹的家，這一次我知道，他不會再來找我。
我知道，我在時，他離不開我，但米菁在時，我就什么都不是。
我終究沒有聽他對我說過一句“我愛你”。
8
從那天以后到現在，已經過去了2年。
我留著他的電話，但他再沒聯系過我。
想來他是已經跟米菁結婚了吧，否則他一定會回來找我。
從他那天找我陪他喝酒時，我就知道，他身邊離不開人。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執拗的堅持著錯誤的決定。
對不起，故事到這里就要結束了。
我沒能像其他故事里說的一樣，再后來找到一個真正疼惜我的人，并且在一起。
我沒能給你們一個很好的結局。我現在還是單身。
至于嚴謹和米菁之前的故事，那晚上的故事，以及之后的故事，我終究不得而知。
有人問我，你為什么要一直堅持?
因為我是南薔，不撞南墻不回頭，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會相信事情沒有轉機。
有人問我，你后悔么?
我只想說，雖然一切不值得，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
因為我知道，就算時間倒退100次，我也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在我的心里，愛情終究是要奮不顧身，如果輕易就說放棄，那又怎能叫愛?如果對于我所愛的人，我都沒有付出一切去愛他，那我才一定會抱憾終生。
有人問我，你現在還愛他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會說，我收回我曾經說過的那句“我這輩子只愛你嚴謹一個人”。
我想我還會愛上別人，并且還會用力去愛。
有人問我，如果他現在再回來找你，你還會回到他身邊嗎?
我會說，如果條件允許，我還會回去。
但如果我已經有了我所愛的人，我會像當初愛嚴謹一樣，去愛他。
愛一個人，就當竭盡全力，付出全部。
9
2005年的夏天，嚴謹和米菁牽手在校園閑逛。
“米菁，我愛你”，嚴謹把手擴充成喇叭形狀，向著天空大聲喊著。
“傻瓜，我知道”，米菁穿著那件鵝黃色的大衣，淺笑著看著嚴謹。
“米菁，我愛你!”嚴謹一遍又一遍的喊著。
就是那天，他們照下了嚴謹認為最珍貴的一張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