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戒學堂】讀《老殘游記》----“贓官可恨,清官尤可恨”

??“一身俠肝義膽,可嘆棋局已殘。”

《老殘游記》,清末中篇小說,晚晴四大譴責小說之一,是作者劉鶚的代表作。小說以搖串鈴的江湖郎中老殘兩個月的短暫游歷為主線,展現了晚清社會官吏與平民兩個階層的生活現狀。劉鶚在書中的自序上說:“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種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鴻都百煉生所以有《老殘游記》之作也。 棋局已殘,吾人將老,欲不哭泣也得乎?吾知海內千芳,人間萬艷,必有與吾同哭同悲者焉!”不難看出,這篇小說為作者在見過時局動蕩下的社會眾生相后,奈何自己已逐漸年邁,挽救時弊而力不從心的背景下創作出來的。小說以游記的形式,以游歷為線索,借精通醫術而又有政治抱負的老殘在游歷過程中的所作所為,來展現自己對時局的擔憂和挽救時局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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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詞句,陷于才華”

結識劉鶚,結識《老殘游記》,是由于作家舒明月的推薦。在她的書中,列舉了《老殘游記》里第二回的千佛山、大明湖的景物描寫:

“到了鐵工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里面,仿佛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十里長的屏風......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一片白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實在奇絕。”

兩個綺麗恢弘的比喻讓瑰麗的色彩充塞宇宙,大塊的色彩渲染,讓人仿若身處其中,實在令人無限陶醉。沖著這一段出彩的景物描寫,開始去搜索、拜讀這部作品。隨著閱讀的深入,作者在用詞方面的錘煉上,讓我不得不嘆服“怎會有如此好的文采”,一段文字從頭讀到尾,讓人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脈——酣暢淋漓得很!

劉鶚不僅對色彩的感覺和描摹能力讓人無法比擬,他還精于譬喻。比如在第二回黑妞白妞說書的片段中,他形容黑妞說書“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而對白妞說書就更是“實力派大炫技”了:“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服帖;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生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這段比喻簡直了!看得我心上癢癢,真想穿越到當時的園子里,去一聽為快!劉鶚對于文章細節的刻畫和氛圍的渲染,深深讓我折服,真真是“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后來,在網上檢索了一下他的生平,嘖嘖......活脫脫的“大牛”。他精于算學、醫學、水利,并留心西洋科學;他既有傳統文人的精妙感覺又不耽于其中,對時局頗具見識,而且還是個實干家,主張修鐵路、開煤礦、興辦工商企業、治河、賑饑樣樣上手。這種文理工商醫諸科通吃,左手社稷民生,右手風花雪月,簡直符合我想象中的男神形象。

劉鶚

“江湖誕繆倒懸,蒼茫清濁難辨”

這本小說最需凝神的地方,個人認為在第九回和第十一回。在第九回中,申子平受家哥申東造之托,去往平陰縣尋找劉仁甫,在風雪夜途中,借宿在一女子家。與那女子探討了黃龍子關于儒釋道三教之間關系的看法和對宋儒提出的“存誠”的辨析。

“儒、釋、道三教,譬如三個鋪面掛了三個招牌,其實都是賣的雜貨,柴米油鹽都是有的,不過儒家的鋪子大些,佛、道的鋪子小些,皆是無所不包。且凡道總分兩層,一為道面子,一為道里子,而他們道里子相同,道面子就各有分別

在黃龍子看來之所以“道里子”相同,因這三教都在誘人為善,引導人處于大公。人人好公,則天下太平;人人營私,則天下大亂。“道面子”大小不一,又在于三教中,只有儒教公的最甚:孔子一生遇見了很多不佩服他的人,如長沮、桀溺等,而孔子反贊揚他們。這便是公,也是儒家“道面子”較于佛道大的緣由。所以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而佛、道兩教,就有了偏心:惟恐后世人不崇奉他的教,所以說出許多天堂地獄的話來嚇唬人。這還是勸人行善,不失為公。甚則說崇奉他的教,就一切罪孽消滅;不崇奉他的教,就是魔鬼入宮,死了必下地獄等話:這便是私了。

我對宗教并無過多了解,對于這一部分我只能引用書中的一句話來表示我的感受:“殊途不妨同歸,異曲不妨同工。只要他為誘人為善,引人為公起見,都無不可。”

申子平認為宋儒的“存誠”使后世受惠不少,人心由此而正,風俗由此而醇;而女子認為宋儒說好德不好色,是自欺欺人的行為,忽視人之本性,是極其不誠實的。文中有女子這么一段據理力爭、十分有亮點的辯論:“圣人言情言禮,不言理欲。刪《詩》以《關雎》為首,試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至于‘輾轉反側’,難直可以說這是天理,不是人欲嗎?舉此可見圣人決不欺人處。《關雎》序上說道‘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是不期然而然的境界。即如今夕,嘉賓惠臨,我不能不喜,發乎情也。先生來時,甚為困憊,又歷多時,宜更憊矣,乃精神煥發,可見是很喜歡。如此,亦發乎情也。以少女中男,深夜對坐,不及亂言,止乎禮義矣。”不得不說,這位女子對于“食色,性也。”看得格外通透,較之當時社會上對情愛避而不談的女性,她顯得異常開朗明理,不似那般迂腐刻板。

在第十一回中,黃龍子的“北拳南革”觀點,個人認為過于偏頗,他將其視為亂黨,一概否定了兩種運動帶有積極性的出發點和目的;但對于黃龍子準確地預見了未來幾十年后發生的兩種運動的預知能力,實在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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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贓官可恨,清官尤可恨”

“歷來小說皆揭贓官之惡,有揭清官之惡者,自《老殘游記》始。”本書最大的亮點便在于此。他以玉賢、剛弼、張宮保三個清官亂判案為例,直斥清官誤國,清官害民,獨具慧眼地指出清官的昏庸常常比貪官更甚。

玉賢,因辦強盜案辦得好,被山東巡撫舉薦為曹州知府。他不貪污受賄,“秉公辦案”,使當地強盜案數量與日俱減,甚至民風好到了“路不拾遺”的狀態。但隨著老殘的打探才發現,這里民眾的生活并不像外人口中宣揚得那般安和,談起玉賢,各個便如臨大敵,紛紛說“好”。

玉賢的辦案手段實在過于狠毒,在他署理曹州府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衙門前12個站籠便站死了2000多人,其中多半是良民。在老殘與書鋪的人交談時,書鋪里的人道出了玉賢的真相,“無論你有理沒理,只要他心里覺得不錯,就上了站籠了”,而上了站籠的人很少有活著下來的。

在書中就細致描寫了玉賢辦理的一件強盜案:強盜偷了一個包袱,官兵緊追不舍,強盜急忙將包袱扔到了一家姓于的院內,結果玉賢不分青紅皂白,認定強盜就在于家,秉著“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原則,他將于家所有人口“站籠”,結果于家全被殺害。甚至在老殘深感“苛政猛于虎”,題下詩:“冤埋城闕暗,血染頂珠紅。殺民如殺賊,太守是元戎。”時,店小二驚恐地提醒他趕緊逃命去,切不可在外談起這首詩。足以見其影響力之深。

剛弼,一個“清廉得格登登”的清官,他剛愎自用,辦案主觀武斷,曾拒絕巨額匯款,但卻倚仗不要錢、不受賄,一味臆測斷案,枉殺了很多好人。在他審訊賈家十三條人命的巨案時,主觀臆斷,認為魏氏管家是為了掩蓋罪行,而向他行賄,便認定魏氏父女是殺人兇手,嚴刑逼供,魏氏女為了父親少受刑罰,含冤認罪,而剛弼則逼迫她說出同她一起行兇的奸夫,鑄成駭人聽聞的冤獄。幸得老殘出面請白太公審判此案,才還了魏氏父女的清白。

張宮保,是一個貌似賢良的昏官,表面上求才若渴、禮賢下士,實則黑白不分、昏庸糊涂得很。“辦盜能吏”玉賢是他賞識的,剛弼是他倚重的,更為嚴重的是他錯誤地采用史鈞甫的治河建議,不進行實地考察,廢濟陽以下民埝,退守大堤,致使兩岸十幾萬生靈遭受涂炭。

劉鶚在自評中也說:“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吾人親眼所見,不知凡幾矣。”作者劉鶚用犀利寫實的筆墨,向我們揭示了一幅幅“清官”可惡的面孔,展示了此類“清官”與贓官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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