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紗
2017/12/05? ? 星期二? ? 晴
我的家鄉,在長江的北邊,密集的村落,像一條素色的綢帶,沿著江堤蜿蜒而建。在村落的另一邊,是廣平無際的田野,春夏秋冬不同景,稻麥棉谷蔬飄香。
小時候,對我的家鄉來說,連接江北江南的唯一途徑,就是渡船。那個小小的渡口,迎來方圓十幾公里內的乘客,每個航行的早晨都是乘客爆滿。乘客中,有過江賣菜的菜農,有去城里采購游玩的男女老少。
到了每年年底和正月時,乘客更是浩浩蕩蕩,都向著那窄窄的引橋板上涌去。只有身手比較好的乘客,才能擠上船,等人數超載了,剩下的乘客只好等下一班了。小時候,我好喜歡那種爭先恐后上船的時刻,感覺超刺激,畢竟那時農村人都沒有排隊的概念,都是愚昧又可愛地往前沖。可別小看我們那些個小屁孩子,首先沖上船的大多是我們,從來沒有哪個慫包會不小心一腳踩到江里,因為身經百戰,所以穩如泰山。
對于我和小伙伴們來說,坐船就是一段很興奮的旅行,也是一種小小愿望即將到滿足時的嘚瑟。在船上,可以和小伙伴們吹著江風天馬行空地聊著自己都聽不懂的大話。江上的各種輪船、貨船、漁船不斷從我們眼前開過,那些都是我們一路上聊不完的談資。我會經常想:輪船上是不是有很多時髦漂亮的哥哥姐姐;貨船上是不是有叼著大煙斗的伯伯一邊轉著船舵一邊吞云吐霧;漁船上的老大爺會不會捕到一條船都裝不下的大魚。還有,那煙霧籠罩的遠處江面,會不會更寬闊,會不會有更大的、我沒見過的船。
如果江風比較大,船會晃得很厲害,膽小的乘客會表現得很緊張,特別是女孩子,嚇哭的都有。但我們幾個會更興奮,因為我們被晃慣了,不知道怕,只沒頭沒腦地希望江風來得更猛烈些才好。
長大了以后,坐船不再那么興奮了,而是喜歡看著滔滔的江水獨自惆悵。看著似近實遠的對岸,吹著熟悉微涼的江風,感嘆流年就在這樣一次次往返中逐漸逝去。船還是那個船,那到處斑駁的銹跡,都是我那被剝落的曾經,而我卻不再是那個我。
我還記得多年前的一個父親,在正月里送第一次出去打工的女兒上船,女兒上了船之后,他卻因為超載不能上船,可女兒的行李箱還在他的手上。眼見船已開動,引橋板已收,這位父親只好雙腿踩進冰冷的江水里,肩上扛著女兒的大行李箱,艱難地一步一步趟到船邊,把行李箱頂到了船上,江水已經淹到了他大腿位置。她的女兒當時哭了,淚水弄花了她白皙的臉龐,她當時一定很心疼她的父親吧,當然,更多的是離家的不舍。
還有,那過完年就要去遠方城市打工的年輕爸媽,當他們在渡口轉身離去時,他們的孩子,哭得呼天搶地,爺爺奶奶奮力抓住孩子的胳膊,唯恐被孩子掙脫。而孩子爸媽的眼眶,早已在轉身那一刻變得通紅。也許,江風已風干了他們心酸的淚。
當然,在那些兒女和父母從各個城市歸來時,渡口又是一番翹首期盼、歡欣雀躍的景象。小小的渡口,見證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與悲歡離合,也承載了太多人童年純真的記憶。
多年后的一天,我偶然間走到家鄉的渡口旁,卻發現那嘗遍人生百味的渡口消失了。入眼的是一條被荒草覆蓋的渡口小路,兩邊亂石遍地,岸邊空蕩蕩,只有江濤的拍打聲還在低聲訴說著曾經的喧鬧。
原來,家鄉的渡口,在日漸迅速的城市發展過程中被悄悄取締。也許,是因為渡船不夠正規,安全不能被保證,又不能帶動長江兩岸的經濟發展吧。有些東西,注定要消失在歲月里,默默地、靜靜地、悄悄地。斗轉星移的變幻,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人隨物新,物隨人非而已!
再見了,記憶中的渡口,我童年的渡口。
(佳紗,寫古詩和故事,也寫走心的隨筆。流年漸去,我愿將一切記憶復活于筆尖,它們會伴我歲月靜好,予我溫暖到老。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