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眠了,這是我個人的事情,個人的體驗,我只知道,翻過來翻過去,睡不著,數著數著,眼看就到了天明。
這樣一件失眠的事情還不夠,直到把失眠的體驗上升到全民失眠的體驗,才是真正的成功。
當作者的心一下連接到了讀者的心,共鳴產生,這也就成了千古流傳的“失眠”。
【為情所困要失眠】
最早有文字記載的失眠應該是《詩經》中的睡不著:
關雎(節選)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那天,偶遇了一個那個魂牽夢縈的她或他,我想就該是她/他了。于是,白天想她,白云是她,太陽是她,樹葉是她,連花兒都是她。晚上睡不著,她的笑容就一直循環播放在我的腦子里。翻過來翻過去,就是睡不著,什么時候,我才可以牽著她的手去街頭走一走。
想必每一個相思的人,讀到這個“輾轉反側”,也要輾轉難眠了吧!
【事業受限要失眠】
那些懷才不遇也經常失眠,胸中太多才華,卻無處橫溢。心中有苦,白天強顏歡笑,到了深夜,這些苦楚會更深入骨髓。
歲暮歸南山 / 歸故園作 / 歸終南山
唐代:孟浩然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發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再也想不到,這是當年那個春眠不覺曉的人,一覺睡到大天亮,連晚上那狂風掃落花的大雨都不曾把他驚醒。到了晚年,竟是睡不著。不只是因為年老了,睡眠日漸少。你看看他有多少牢騷:沒有才華,所以老大看不起;年老多病,朋友也不待見。隨著年歲漸長,這人就越不中用。更重要的是,一把年紀了,卻無一點建樹。
睡不著。只有月光灑下的空虛,院子空虛,夜晚空虛,前途空虛,內心空虛。
喚起那些為事業奔波卻無任何回報的人兒的心緒了么?
【國土未收復要失眠】
從個人的愛情、事業上升到更高層的愛國。國之不國,還談何情愛、個人發展。
漁家傲·秋思
宋代:范仲淹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在沙場上,在大漠上,蕭瑟的景、蕭瑟的風、還有蕭瑟的羌笛。睡不著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大群人。悲傷是一群人的狂歡。
想家、想家、想家。
但國土淪喪,還未收復。
不知多少年,只知道,將軍已經霜華滿鬢,當年那些年輕的士兵們的面容上,也爬上皺紋。睡不著,何處是歸程?何時能歸家?
在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國度里,還睡得著嗎?
上面選取的三首詩,都是在特定的事件發生的,我更喜歡的是,單單失眠這種體驗和這種情緒。和大家分享這一首詞,不用關心作者是誰,單單體會這種沉重的失眠。
搗練子令·深院靜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靜,是生命深處的靜,靜得可怕,什么都會卷進去。空,是生命最無助的虛空,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沒有一個可釋放的港灣。唯一聽到的,斷斷續續的搗衣聲,還有斷斷續續的風聲。
在失眠的夜晚里,人的五官變得異常敏銳。眼睛會因為一點點幽光刺激,睡不著。嗅覺也很敏銳,若是加上晚上沒吃飽,聞著那香味,再也睡不著。耳朵尤其敏銳,一滴一滴水滴聲,可以一直數到天明。所以枕著外面的風聲,還能怎么入睡。
失眠的夜也變得很長很長,怎么還不到天明。
月光還要照進來,那怎么辦?數數吧,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到底思念什么呢?或者是因為那位美麗的姑娘,求而不得,寤寐思服。也或是我未竟的事業,當努力都打了水漂,我前路茫茫。或是身在異鄉,懷念我永遠回不去的故鄉,還記溪亭日暮,快樂時光。也許是懷念某個逝去的人,小軒窗,正梳妝,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還有可能是某座我曾流連過的城市,突然想起了它……
不管他、她、它是誰,我只記得那晚失眠夜,聽過的風,聽過的雨,看過的月明,和永遠揮不去的情。
我想這是寫作的境界吧:
創造意象
給予體驗
讓讀者參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