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織忽然離開,是因為她感覺到了一熟悉的咒印的味道。
——她前些日子消失的一名手下的咒印。
咒印這種東西,性質有些類似于開槍之后的火藥殘留,是施法之后留在雙方身上的一種道法的痕跡。但是消失的過程要快的多。施法之后半個時辰之內多半就幾不可查。
而葉織因為心性鎮定,不似魔修狂躁,也不似正統道修鈍澀,左右互補,竟然能察覺的出來十二時辰內的咒印氣息。
無怪乎當今幻蓮教的掌門這么偏袒葉織了。
葉織第一次進黑蓮殿的時候就有所察覺,只是那時咒印的印記已經很弱了,葉織雖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但一時記不起來,當時便沒放在心上,右轉而去尋趙羽。等她從教派的牢里強行把趙羽撈出來,心里放松之后,反而忽然意識到——那是自己手下三方兒的道術咒印啊!
葉織當時也是看著離趙羽的庭院不遠了,知趙羽不是會迷路的五歲小兒,便索性丟下他,匆匆獨自返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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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兒,是葉織的手下,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要比世紀年齡稚嫩得多。他對葉織很是忠心。
三方兒剛進灼蓮殿的時候,葉織才十五,卻已經在幻蓮教打出名頭了。
三方兒屬于自知恐怕活不過試煉的孩子,這種人剛弄清楚灼蓮殿是怎么回事,就立馬各處找靠山。當時灼蓮殿年長的孩子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是那個長老之侄李飛領頭,一派是傳言和教主同姓氏的初雪領頭。葉織和趙羽兩個孤零零的自成一派,兩派都嫌他們礙眼,兩派卻都想拉攏他們。
每隔三四年,灼蓮殿新招入修道苗子,都是一撥熱潮:拜訪李飛和初雪的孩子絡繹不絕,踏壞他們住宅的門檻。這些剛入門的小孩手里拿著讓早已童心不存的前輩覺得可笑的賄賂:彈珠、漂亮的雞尾羽等,當然,這兩個前輩自然是會微笑地收下,然后允諾他們,保他們平安與前程。
葉織趙羽二人大概因為看起來勢弱,從未有人把他們當做靠山。葉織自是覺得好笑:這些家伙歸到李飛、初雪的派別之后,多半都會被當做消耗品犧牲掉,李飛和初雪兩人,根本不在意投奔他們的后輩的死活。
落日余暉下,灼蓮殿恐怖的訓練暫時結束。孩子們都圍在初雪或是李飛那里去討好。
三方兒落在后面,許是看到人群中葉織不屑又驕傲的表情,對比了李飛和初雪溫潤知禮的笑后,瘦小的他不知怎么的,卻覺得葉織分外可靠。于是在同伴和前輩吃驚的目光中直直走向她,請她教導自己的道術。
這等于投誠了。
葉織覺得意外之余,倒也沒虧待他。現在七八年過去,三方兒同屆進入灼蓮殿的,都或死或廢,要么呆在后廚做雜役,混的出臉面的,也只有三方兒一人。
是以三方兒日益忠于葉織。葉織不說,但也對這個黑瘦的手下總是抱著責任,暗地里不知擋了多少初雪和李飛給三方兒使下的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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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為了掩護教主,三方兒被正統的道修捉走了。葉織回來知道消息后,就沿著蹤跡直追了過去,但依然沒了下落。兩月過后的現在,葉織心里清楚,三方兒多半是死在了正統教派的手下。
可今日卻又察覺到了他的咒印——這又重新燃起了葉織的希望。
黑蓮殿處,那兩個守門的子弟看到葉織去而復返,掛上了苦瓜臉。“葉前輩,這可是教門重地,不帶您這樣三番五次來散步的啊……”
葉織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心里算計著三方兒的情況,徑直走進了黑蓮殿,然后定定站住,在那面血肉密布的墻面前屏息感受,很快,她發現那咒印的氣息竟然是從黑蓮殿左手邊傳出來的。
三方兒是自己的手下,怎么會被關在審訊犯人的黑蓮殿左殿去?——那么這咒印氣息多半不是來自三方兒,而是從三方兒曾經攻擊過的人身上傳來的。
那就是那些正統道修了。他們捉走了三方兒,不久前應該還發生過戰斗。三方兒的氣息留在了正統道修身上后,這道修又失手被幻蓮教的人擒拿。
就是不知道,抓來此人的幻蓮教徒知不知道這人和三方兒有關系……竟然現在還不通知我,如果是故意隱瞞,我要這幫家伙好看!
葉織心里想著,大步跨了進去。她之前從未來過左殿,但左殿的人對她葉左侍的名聲早是如雷貫耳。他們猜測著會不會是教主派這位葉左侍來辦事,都稍帶疑惑的沖她行禮,不敢多問。
左殿的牢房要比右殿的寬敞很多,倒不是說待遇好——右殿的牢房只是關自家子弟禁閉用,能裝得下人就好。而左殿,是為了擺放盡可能多的刑具,確保關進這里的犯人的折磨不會太過于單調。
越往里,咒印的氣息對葉織來說越好尋。雖然其他人一丁點兒都感受不到這里有什么咒印氣息,葉織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引她前來的那個咒印的所在。
這個牢房門口又格外多增派了四名赤蓮殿的術士。一望便知里面的人非同小可。
葉織只是停了步子、把眼神投向牢房中,就立馬有術士上前阻攔。“葉左侍,您有什么事嗎?”
葉織是幻蓮教左侍,是心腹中的心腹,這時候毫不心虛,直接沖他們反問道:“里面是什么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我手下的咒印。”
“三方兒的咒印?”那人稍稍有些詫異。
誰都知道,三方兒可是幻蓮教的功臣——兩個月前,教主出行的時候遇到了埋伏,戰況慘烈。那些名門正派似乎事先知道了教主的布置,專門做了陷阱,把葉織從教主身旁引離,三方兒之后正是為了保護教主才被擄走,這是全教皆知的事情。葉織之后因為手下三方兒護教主及時,還被教主大大賞賜一番。
“正是三方兒的咒印。”葉織強調了一遍,見眼前的家伙還是有些猶豫,不由皺起眉頭:“你不讓我進去,至少告訴我里面的是誰吧。”
守衛與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算了,告訴你吧,反正葉左侍你很快也會知道了——這里面是昨天在幻蓮山山下活捉的一位正統道修。”
邪教幻蓮和所謂“正統道修”一向不和,這名守衛說到“正統道修”三個字的時候,還頗有些牙酸的樣子。后面的三位都奚笑起來——一位視魔修為蟲豸的道修、今日倒落入了蟲豸的手中,定會被好好款待的。
葉織想起了早上從大殿離開的時候,好像正好是有長老在上奏什么,她聽到了只言片語,現在一下子想起來:“是歸一派的?”
守衛松了口氣:“葉左侍你知道啊。”
葉織也只是聽了個開頭,除了知道歸一派有人被拿,其他一概不知。不過,這不妨礙她繼續裝蒜。
“真是廢話,歸一派的事情我比你們清楚,你們快讓開,”葉織高傲地說,“我要查明了現況,去稟報教主。”
守衛們又猶豫起來。
葉織哼了一聲:“你們非要耽擱時間,叫我再往教主那里拿來手諭,才肯放我進去嗎?”
“這……”從表情上來看,守衛們明顯是這樣想的。
葉織本不打算爭執下去,反正她現在法術高強,回一趟大殿去找教主也不花多少時間。可正當她扭頭準備走的時候,殿里忽然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悶哼——葉織本來就五感敏銳,離得這么近,她一下就聽出來,這聲音中氣全無,若不及時救治,多半是活不了幾刻了。
……幻蓮子弟向來同正統道修勢不兩立,看來今日的刑罰,是格外摻雜了私怨啊。
葉織心里掛念自己手下三方兒的下落,斷然不能叫里面那幫沒腦子的莽夫把唯一的線索給掐死了,她細眉一豎,運起了心法,一對兒透亮的眼珠頓時變成了猩紅色:“一幫蠢貨,到時候人死了,你們全都得去陪葬!”
欲上前阻攔的四名守衛聽到“陪葬”二字,不由瑟縮,他們知道教主的性子,是比這位葉織還要暴虐。他們毫不懷疑今日若真的把事情辦砸,教主暴怒之下,自己恐怕是留不下幾片灰燼往棺材里填;于是便都下意識讓開了。
葉織唾道:“真是一幫迂腐腦袋!”一邊抬起長腿利落地把緊閉的木門一腳踹開。
里面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葉織皺起眉頭,知道血味這么濃,受刑的人是活不了多久了。牢房內是兩名專司審訊的黑蓮殿術士,聽到門被撞開,都驚訝地回頭看來。
其中一個離得近的伸手就來攔她:“你干什么?”
葉織一手搡開這家伙,往刑架上一看,這個正統道修被困了個結實,身上鞭傷條條可見骨,明明是新鮮的鞭傷,卻散發著腐朽的惡臭。
葉織眼珠一轉,看到旁邊小臺上放著的瓷瓶,就知道這些人抽打的時候,鞭子上可是沾了不少獨門的“好料”。
“教主還沒來得及審問這個人吧?”葉織冷冷沖屋子那頭那執鞭的家伙道:“你是提前就想殺了他嗎?”
執鞭的術士是個面目奸猾的白臉漢子,見葉織動怒,他連忙噗通跪了下去:“葉左侍,葉左侍您可不能亂說啊!這家伙可是那堂堂歸一派的掌門人的大弟子,整個中原道修里都排得上號的人物——怎么可能區區抽上兩鞭子就死了呢?”
葉織懶得理會這個家伙的抵賴,回頭瞅了一眼這個歸一派的大弟子,看他渾身已經染成了黑紅色,傷口的血液幾乎凝固。
葉織在邪教里見慣了死人,經驗老道,知這男子雖還喘息著,但已到強弩之末,決活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這段時間內想要回去住處取靈丹妙藥,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