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晉書·畢卓傳》:“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以蒸蟹始,以大甲湯終,前后照應,猶如一篇起承轉合的文章。
蟹醬——打開壇子,黃澄澄的蟹油一層,香氣撲鼻。一碗陽春面,加進一兩匙蟹醬,豈只是“清水變雞湯”?
筍——春雨之后,竹筍驟發,水分充足,纖維特細。古人形容婦女手指之美常曰春筍。“秋波淺淺銀燈下,春筍纖纖玉鏡前。”(《剪燈余話》)。
栗子——所制“奶油栗子面兒”或稱“奶油栗子粉”實在是一絕。栗子磨成粉,就好像花生粉一樣,干松松的,上面澆大量奶油。所謂奶油就是打攪過的奶油(whipped cream)。用小勺取食,味妙無窮。
蓮子——有蓮花的地方就有蓮子。蓮子就是蓮實,又稱蓮的或蓮菂。《古樂府·子夜夏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蓮子先用水浸,然后煮熟,放在碗里再用大火蒸,蒸到酥軟趴爛近似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個大盤里,澆上滾熱的蜜汁,表面上加幾塊山楂糕更好。冰糖汁也行,不及蜜汁香。
豆腐——香椿拌豆腐。香椿就是莊子所說的“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的椿。
羅漢是斷盡三界一切見思惑的圣者,焉肯吃外表豆腐而內含肉餡的丸子,稱之為羅漢豆腐是有揶揄之意,而且也沒有特殊的美味,和“佛跳墻”同是噱頭而已。
干貝——我母親做干貝,揀其大小適度而勻稱者,墊以火腿片、冬筍片,及二寸來長的大干蝦米若干個,裝在一大碗里,注入上好紹興酒,上籠屜蒸二小時。其味之美無可形容。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菠菜——我們常吃的菠菜,非我土產,唐太宗時來自西域。《唐會要》:“太宗時尼波羅國獻波棱菜,類紅藍,火熟之,能益食味。”菠菜不但可口,而且富鐵質。
火腿——店員以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鮮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佐酒下飯為無上妙品。至今思之猶有余香。
席間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邊大瓷盤,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見方高寸許之小塊,二三十塊矗立于盤中,純由醇釀花雕蒸制熟透,味之鮮美無與倫比。先生微酡,擊案高歌,盛會難忘,于今已有半個世紀有余。
餃子——我躑躅街頭,遙見鐵路旁邊有一草棚,燈火熒然,熱氣直冒,乃趨就之,竟是一間餃子館。
蔥花要細,要九分白一分綠。
面條——他總是打赤膊,拿大塊和好了的面團,揉成一長條,提起來擰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轉,然后執其兩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長,兩臂伸展到無可再伸,就把長長的面條折成雙股,雙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變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細適度為止。在拉的過程中不時地在撒了干面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粘上干面,免得粘了起來。這樣一頓飯一頓面是常事,面又常常是面條。一家十幾口,面條由一位廚子供應,他的本事不小。在夏天,他總是打赤膊,拿大塊和好了的面團,揉成一長條,提起來擰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轉,然后執其兩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長,兩臂伸展到無可再伸,就把長長的面條折成雙股,雙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變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細適度為止。在拉的過程中不時地在撒了干面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粘上干面,免得粘了起來。這樣地拉一把面,可供十碗八碗。一把面抻好投在沸滾的鍋里,馬上抻第二把面,如是抻上兩三把,差不多就夠吃的了,可是廚子累得一頭大汗。
有人喜歡吃粗面條,可以粗到像是小指頭,筷子夾起來卜棱卜棱的像是鯉魚打挺。
那碗湯清可鑒底,表面上沒有油星,一抹面條排列整齊,像是美人頭上才梳攏好的發蓬,一根不擾
餛飩——可是我最激賞的是致美齋的煎餛飩,每個餛飩都包得非常俏式,薄薄的皮子挺拔舒翹,像是天主教修女的白布帽子。
芙蓉青蛤”,所謂芙蓉就是蒸蛋羹,蒸到半熟時把剝好的青蛤肉擺在表面上,再蒸片刻即得。
旺火,沸油,爆炒,加進蔥姜鹽,翻動十來下,熟了,略加玉米粉,使汁稠,趁熱上桌。吃起來有廣東館子“炒響螺”的味道,美。
我曾請教過厚德福的陳掌柜,他說得輕松,好像做瓦塊魚沒什么訣竅。其實不易。首先選材要精,活的鯉魚鰱魚都可以用,取其肉厚,但是只能用其中段最精的一部分。刀法也有考究,魚片厚薄適度,去皮,而且盡可能避免把魚刺切得過分碎斷。裹蛋白芡粉,不可裹面糊。溫油,炸黃。做糖醋汁,用上好藕粉,比芡粉好看,顯著透明,要用冰糖,乘熱加上一勺熱油,取其光亮,澆在炸好的魚片上,最后灑上姜末,就可以上桌了。
拊掌大笑
名饌 ? ? ?雋品
糟就是酒滓,凡是釀酒的地方都有酒糟。
原來柜上藏有花雕埋在地下已逾十年,取出一壇,羼以新酒,斟在大口淺底的細瓷酒碗里,色澤光潤,醇香撲鼻。
取雞胸肉,細切細斬,使成泥。
吃東西如配方,也要君臣佐使,搭配平衡。
饞,則著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里安放一條舌,舌上還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饞,基于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于藝術的趣味。
人之最饞的時候是在想吃一樣東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期間。
人之犯饞,是在飽暖之余,眼看著、回想起或是談論到某一美味,喉頭像是有饞蟲搔抓作癢,只好干咽唾沫。一旦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渾身通泰。
饞與階級無關。豪富人家,日食萬錢,猶云無下箸處,是因為他這種所謂飲食之人放縱過度,連饞的本能和機會都被剝奪了,他不是饞,也不是太饞,他麻木了,所以他就要千方百計的在食物方面尋求新的材料、新的刺激。
饞非罪,反而是胃口好、健康的現象,比食而不知其味要好得多。
北平小販的吆喝聲是很特殊的。我不知道這與平劇有無關系,其抑揚頓挫,變化頗多,有的豪放如唱大花臉,有的沉悶如黑頭,又有的清脆如生旦,在白晝給浩浩欲沸的市聲平添不少情趣,在夜晚又給寂靜的夜帶來一些凄涼。
北平“酸梅湯”之所以特別好,是因為使用冰糖,并加以玫瑰木樨桂花之類。
冬天賣“糖葫蘆”,裹麥芽糖或糖稀的不太好,蘸冰糖的才好吃。
北地苦寒,冬夜特別寂靜,令人難忘的是那賣“水蘿卜”的聲音,“蘿卜——賽梨——辣了換!”那紅綠蘿卜,多汁而甘脆,切得又好,對于北方煨在火爐旁邊的人特別有沁人心脾之效。這等蘿卜,別處沒有。
徐凌霄《舊都百話》關于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
暑天之冰,以冰梅湯為最流行,大街小巷,干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檐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為工致,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簾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于吸引力。
因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他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里如品純醪,舍不得下咽。
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制為罐頭行銷各地,而一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
信遠齋也賣酸梅鹵、酸梅糕。鹵沖水可以制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
冰糖葫蘆仍以信遠齋所制為最精,不用竹簽,每一顆山里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干凈,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
挑肥揀瘦的在盤碗里翻翻弄弄如撥草尋蛇,就不雅觀。
餐桌禮儀,中西都有一套。外國的餐前祈禱,蘭姆的描寫可謂淋漓盡致。家長在那里低頭閉眼口中念念有詞,孩子們很少不在那里做鬼臉的。我們幸而極少宗教觀念,小時候不敢在碗里留下飯粒,是怕長大了娶麻子媳婦,不敢把飯粒落在地上,是怕天打雷劈。喝湯而不準吮吸出聲是外國規矩,我想這規矩不算太苛,因為外國的湯盆很淺,好像都是狐貍請鷺鷥吃飯時所使用的器皿,一盆湯端到桌上不可能是燙嘴熱的,慢一點灌進嘴里去就可以不至于出聲。
我看見過兩次真正痛快淋漓的吃,印象至今猶新。一次在北京的“灶溫”,那是一爿道地的北京小吃館。棉簾啟處,進來了一位趕車的,即是趕轎車的車夫,辮子盤在額上,衣襟掀起塞在褡布底下,大搖大擺,手里托著菜葉裹著的生豬肉一塊,提著一根馬蘭系著的一撮韭黃,把食物往柜臺上一拍:“掌柜的,烙一斤餅!再來一碗燉肉!”等一下,肉絲炒韭黃端上來了,兩張家常餅一碗燉肉也端上來了。他把菜肴分為兩份,一份倒在一張餅上,把餅一卷,比拳頭要粗,兩手扶著矗立在盤子上,張開血盆巨口,左一口,右一口,中間一口!不大的工夫,一張餅下肚,又一張也不見了,直吃得他青筋暴露滿臉大汗,挺起腰身連打兩個大飽膈。又一次,我在青島寓所的后山坡上看見一群石匠在鑿山造房,晌午歇工,有人送飯,打開籠屜熱氣騰騰,里面是半尺來長的發面蒸餃,工人蜂擁而上,每人拍拍手掌便抓起餃子來咬,餃子里面露出綠韭菜餡。又有人挑來一桶開水,上面漂著一個瓢,一個個紅光滿面圍著桶舀水吃。這時候又有挑著大蔥的小販趕來兜售那像甘蔗一般粗細的大蔥,登時又人手一截,像是飯后進水果一般。上面這兩個景象,我久久不能忘,他們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蕩蕩的,餓來吃飯,取其充腹,管什么吃相!
薄銚(音吊)兒即是有柄有蓋的小沙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