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著頸邊的白刃,微微有些怕。
“快走!”小妖惡狠狠的說。
現在,除了聽話,我還能做什么?
被他推進一處洞穴,卻發現這其中奧妙非常。乍暖還寒之時,這洞中竟洋溢著溫暖。看布置,想必這小妖的主人,應是活得十分精致。
“主人,我回來了。”小妖恭敬的開口。
未及我抬頭看清,他就來到我身側,抬手用他那略長的指甲劃過我的臉,輕輕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美人兒,把你的半顆心給我,可好?”
語氣輕佻夾雜著蠱惑,差點我就點頭了。不過還好,我早有準備。還未等他回過神,我就湊到那白刃上,鮮血滲出,讓我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忙將我拉回來,一揚手,剛押著我的小妖就倒在了三米開外,可他卻看都沒看一眼。他俯身靠近我,眼神中有些微的心疼,但更多的是羞憤和不解。
“沒想到,你寧愿這樣?”
我嘴角上揚,用手捂住脖子上的傷口,“妖終究是妖!”鮮血的粘膩,讓我有些難受,那種痛,倒是來的更加真切。
“我會讓你,乖乖把心給我。”他盯著我,眼中流露出尋到獵物的興奮。
許是怕,許是疼,我昏了過去。
隱約中,感覺有人在身側照顧我,輕輕呢喃,“終究,你還是忘了我……”
是誰,是誰……
等我醒來,似是過了許久的樣子。
緩緩起身,長發低垂到胸前,我輕輕攏了攏,抬頭一看,卻發現自己,已在家中。
回來了嗎?是誰,將我送回來的?
坐在鏡前,鏡中的那人,眉目如畫,卻隱有憂愁。撥開頸邊碎發,卻發現傷口不見了。
明明要我的半心,又為何醫好了我?
不過,我終于,接近了你……
雙燕回還宿舊巢,清寒盡去,大地回暖。
將長發松松綁在一側,插一支紅豆發簪。著紅裙,臨走還在唇邊擦了些胭脂。路上,花香彌漫,暖風中帶著些許醉意。
在鎮子里買了些小玩意,又置備了些女工針線,想著繡些什么換些錢。回來的路上,許是出神,竟沒發覺,有人攔在了前面,等我覺察,已然晚了。
“哎呦喂,這小美人,我們玩玩……”有一個長的很高大的漢子邊說邊靠過來,眼睛還直盯著我瞧。
我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心里盤算,若逃能有幾分勝算。
“哈哈哈,老二,你看你把她嚇的。”說話的這個,長的有些黑,語氣中滿是戲謔,“要玩一起玩呀。”
我怕,我是怕的。可我沒有喊,這路偏僻,若不是大路太遠,我是不會走的。
可如今,后悔有什么用?
就在我伸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想要一死的時候,他一襲紅衣,翩然而至。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
但我知道,他很生氣。不然,那些人,怎還沒來的及反應,就倒在地上。
他轉過身,滿眼的心疼,又滿心的歡喜。
我卻扭頭就跑,連謝也未道一聲。
他救了我,可我,怕他。
清風拂過,吹起他的衣擺。
終究,你還是怕我,如你前世那般。
夏至。
電閃雷鳴,狂風驟雨。
四周漆黑一片,而閃電偶爾帶來的亮色,顯得格外嚇人。屋門被吹開了一條縫,雨水就伴著風,斜斜地打濕了地面。
我嚇得不敢動,也不敢睡。自己抱著自己,蜷縮在角落,兀自發抖。
從小,我就怕打雷。以前有家人陪著,可現在,只剩自己了。
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境,朦朦朧朧的景象,隱隱約約的呼喊,每到雨天,就如洪水般襲來。究竟,這些是我幻想的,還是我的前世?
就算是前世,我又怎會記得?
我不知道,我只是怕。
伴著一聲響雷,屋門大開。
我知道,有人走進來了,我聽見有人,踩在那灘雨水上。
可我,不敢抬頭。
他輕輕蹲下,緊緊的擁住我,溫柔的喚著,“湄兒,我在,別怕。”
我微微發抖,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懷里,溫暖如陽。
湄兒?可他怎知我叫湄?
我真傻,他是妖啊……我們不一樣的。
那個雨夜,我就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竟然,一夜無夢。
雨過天晴。
我醒來,他已然不在。
而他走前,竟為我,備下早餐。
我心里難過,卻又無處可說。
水光瀲滟,晴方好。
我拾起一枚石子,用力丟出很遠,那水中的漣漪,越蕩越遠。
彎腰,掬起一捧清水,本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卻突然起了歪心思。
他就跟在我身側,紅衣飄飄,遺世獨立。
滿滿的一捧水,就那樣灑在他身上,暈染出大大小小的圈。
他歪著頭,笑著說,“湄兒,最近淘氣了許多。”
我才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他拂了拂衣袖,竟半分惱怒的意思都沒有。
“你不生氣?”
“只要是你,我就不氣。”
“為了半顆心,你真是費盡心思呢?”我有些嘲弄,有些輕蔑。
他抬頭,眼中滿是悲傷。
如果,我要你的命,你會氣嗎?
我緩步走過,“三日后,我在這,給你我的,半顆心。”
他遲疑,我卻沒有停下腳步。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聽見他說,“終究,你決定好了。”
是的,我決定了。
從遇見他那日起,不,是遇見之前,我就決定好了。
三日后。
日落黃昏,鳥歸巢。
我一襲白衣,臨水而立。
他一襲紅裝,翩然現身。
“來了。”
他未言語,只看著我。
我轉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千年紅狐,只差半顆心,便可離開這凡塵。”我的聲音,無波無瀾,似在敘述一件與我無關的事。“只這半心,需人家情愿給才好。”
他的臉色,暗了一暗,怔了一怔。
“妖精就是妖精!”我語氣不善,甚至輕蔑的樣子,讓自己也嚇了一跳。
“你還是嫌棄我,是妖。”他悲傷的語氣,似是掛了霜一般。
我站在他身前,呼吸可聞。“我不嫌棄,因為,我要的,是你的整顆心。”
他臉色一變,尚未來得及反應,我就將衣袖中緊抓著的符貼到他的身上。“道長,道長!”
他臉色發白,一句話也不說。
那個黃袍道長現身,輕念咒語,他竟現了紅狐尾。
我驀然的站在旁邊,全然不覺,他的痛苦。
他沒有還手的力氣,那張符,封住的,不止是他的妖法,還有他的希望。
他倒下了,紅衣如血。他只看著我,悲傷的,不帶其他感情。
“湄兒……”
我走過去,蹲下,“我從小,就噩夢連連。道長說,只要一顆妖的心,便能除去夢魘。”伸手攏了攏他額前碎發,“所以,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字。
我扭頭看了看道長,他冷冷的說,“何必聽他多言?”
可他,明明有話要說。
道長走過來,舉起手中法器,就在要使用的時候,我忽然拉住他。
“道長,等等。”
不知為何,那些糾纏許久模糊不清的夢魘,就那樣顯明在眼前。我頭好痛,好痛。
“湄兒,這支釵你戴甚好。”
“湄兒,院子里的梅花開了,去瞧瞧如何?”
“湄兒,天寒,怎不知披件衣服?”
“湄兒,嫁我,可好?”
“湄兒,我在,別怕……”
…………
他是誰,他是誰?他究竟是誰?
“妖,你是妖,我怎會,愛上一只妖?”
“那不如,死了算了。”
……
“湄兒,我會等,等你……”
…………
凌沉?是凌沉!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凌沉,你是凌沉!”我抱著他,輕輕的喚著。
“凌沉,你醒醒。”
“姑娘,他醒不來了,他的這顆心,貧道我要定了。”道長大聲說,“有了這心,我就能得道成仙啦……哈哈哈。”
“你騙我?”我驚的無話可說。
“你知道的,太晚了。”
“凌沉,凌沉……”我哭著叫他,“凌沉,我錯了……”
你說過,不會生我的氣,不要不理我,好嗎?
你說過,有你在,我不用怕的……
“凌沉……凌沉……”哭的累了,我只能緊緊抱住他,“道長,求求你,讓他,說句話吧。”
道長許是瞧我哭的可憐,又許是煩我太吵,竟解了束在凌沉身上的法術。
“湄兒,生而為妖,我,我,我很抱歉……”他斷斷續續,輕聲低訴。
“凌沉,凌沉……”
道長,許是你忘了,只要有人,愿意舍半顆心,他便可以重生。
我撕下他身上的符,全然不顧道長的憤怒。
俯身,在他唇邊一吻。
凌沉,我忘記說了,我愛你,從前世,就愛你。
凌沉,我忘記說了,生而為人,我才抱歉。
凌沉,我愿意,給你,我的整顆心。
日落,光也隱了蹤跡。
我倒在他懷里,無心而終。
“這姑娘,怎又來了?”
“唉,估計那狐妖又得來找孟婆了。”
前面引我的,莫不就是,黑白無常?
“快走快走……”白無常說,“我們還趕著去接下一個。”
黑無常抬腳踢了他一下,“你溫柔點,小心那狐妖來了,把你打成我這色!”
白無常縮了縮脖子,“姑娘,您慢著點。”
我無語,凌沉,究竟做過什么。
“等等”我在后面弱弱出聲,“我好像聽見,有人叫我。”
黑白無常站住,回頭看,黑漆漆的一片。
我轉身,眼前一片黑色,卻又似見到,那個紅影。
“湄兒……等我。”
凌沉,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