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S說,多羨慕你,還能夠這么深刻地感受著痛苦。會疼,至少說明,你還真實地活著呀。
站著說話,腰不疼,可卻也在理。
對于我這樣一個,對風起云動、潮起潮落、花謝花開、春去秋來,感受極為細膩的姑娘,敏銳地體察大大小小的疼、深刻地體悟形形色色的痛,可謂專長。
而這種痛,大多時候,與猶豫不決有關,這份猶豫不決,又總與情感上的剪不斷、理還亂環環相扣。
若把青春比作朋友圈,我不知道,您的青春里,有沒有那么一個,痛下決心老死不相往來、流著淚刪除、而后一秒又偷偷重新添加的人?
若是有,請您答應我,溫柔地對他說一句:
“請往那更高處去,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回頭。”
“誰的青春,不糾結?
人一旦陷入痛苦,就容易喪失理智,一旦喪失理智,就會迷蒙雙眼、失卻對自身正確的評價。
有那么一段時間,自己竟然變成了,自己最為不屑的那個人。不喜歡自己的敏銳多思,討厭自己的多愁善感,憎恨自己的優柔寡斷,甚至痛惡起了,自己那一度引以為傲的,靜潔如鴿子毛般的,簡單與善良。
這一切,只緣起于,我曾就像,池塘里的魚兒巴望水一樣,孜孜不倦地,巴望著愛與呵護。這種巴望,一川煙草,滿城風絮,延綿不絕,卻終究是,索而不得。這份索而
不得,而后,漸緩轉化,又成了梅子黃時雨般的絕望。歷經時間發酵,這片絕望,變得愈發難以忍受,急需尋得一道出口,去排擠,去釋放。
通常情況下,總有那么一個人,是引發了這汪“絕望”的罪魁禍首,是你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握緊拳頭、終日策劃、一遍遍狠下決心、執意連根拔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只是,很遺憾,策馬奔騰、無所畏懼的青春歲月里,果敢與決斷,從來不是主題詞。往往,還沒等我們縫縫補補好多遍的傷口得以痊愈,當初那份堅如磐石的決斷與決然,便又開始搖搖欲墜、不堪一擊、砰然倒塌。
很快,我們就推翻了那咬緊牙關狠命才做出的決定,微微顫顫往回走,倔強地下巴上揚,并為這種倒退,編織了一大堆不攻自破的理由。就這樣,直到再一次碰壁,再一次摔倒,再一次受傷,再一次縫補。
可是,青春,可不如此嘛,似一杯帶著微苦味道的香茗,一杯由喜悅與淚水、愛情與友情、明確的未來和不明所以的過去、堅定的心和懦弱的腳步,混合攪拌出來的微苦的香茗。
終有一天,泛黃的歲月單車,車輪轱轆,“吱呦”、“吱呦”、“吱呦”地旋轉,溫柔撩動起封存的記憶,這杯香茗,一旦輕抿,便會散發出一縷,令我們微笑著流下淚來的清香。
或者,又像S說的,“誰的青春,又不糾結?你何苦非得把自己釘上道德的十字架,逼到苦痛的邊邊角角里去?”
她小改了一下,青年作家劉同的書名:《誰的青春不迷茫》。
“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去”
說這話時,我和S相約,正坐在一家叫做“小蘇州”的咖啡館里。她甩甩頭發,嘴角上揚。
那天,大雨肆虐,竟扯起了厚厚的雨簾。百葉窗外,高大的香樟樹,橢圓的葉子上,水流匯成線,潺潺不息,打落在地,滴答、滴答、滴答。
“誰的青春,不糾結?你又何苦把自己釘上道德的十字架,非得逼到苦痛的邊邊角角里去?”她重復道。
S說這話,源于我向她絮叨了一下午,對感情里,自身軟弱無能的痛恨。放不下,也拿不起。
在《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里,米蘭.昆德拉說,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軟弱之中,便會一味軟弱下去,會在眾人的目光下,倒在街頭,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去。
而我自己,甚至倒進了泥洼里去了。
深愛胡蘭成時,張愛玲曾寫道,“見著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但我為自己的軟弱,深感羞愧不堪,低到塵埃里久久,內心卻始終開不出花兒來。”我望向窗外迷夢般的雨霧。
我曾非常不理解,一生纏綿悱惻、清傲孤高、才情滿溢的張愛玲,何以如此心甘情愿,降低自己,直到我也被迫去經歷了這份“心甘情愿”。
所以,成熟,永遠不是你是學會了說一大堆空洞疲軟、華而不實的道理,而是能感同身受、站在別人的情境與立場上,去想問題,去真心實意地體貼別人的不容易。
于是,就在我被那份感情上無能為力的軟弱,深深困住的當兒,我也才終究理解了張愛玲。
人所在意的,總是那個最無法掌握、最摸不透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你覺得自己無法完全擁有,患得患失,這樣的感情既讓人焦慮,又讓人樂此不疲,止不住的想要得到全部。
是啊,我們可不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嘛,止不住想要得到全部,S說。感情,可不就像剝洋蔥,剝著剝著,眼淚就下來了。但不要悲觀,要相信自己的適應能力,長年居住在火車軌道附近的人,日子久了,對火車碾過時那磨人的轟隆聲,終而也會變得聞而未聞。由愛而不得所滋生的痛,也是。我們的眼睛,終將適應洋蔥那熏人的嗆,我們的心,終將習慣愛情那蟄人的疼。
誰的青春里,又沒有一個為之甘愿卑微頷首,而后終因心生痛苦,奮力想刪,卻始終也刪不掉的人呢?
那就不要刪除好了。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忘記,我們只是假裝不再想起而已。
“路,我就陪你到這里了。”
愛情,因其完全的占有性,變成了一場博弈。勢均力敵,才會圓滿芬芳。這樣說,雖然殘忍,卻是鐵骨錚錚的事實
但愛情的謬論也在于,總得有一方處于劣勢,相對柔軟,又才能制造出“剛柔相濟”的悲愴美來。
有時候,一方低到塵埃里去的卑微之舉,只是一種愛的表現,是一份情的包容,是以一種俯視的心態把自己放在了人性的最低處,而以一種仰慕的姿態把另一方放在了生命的至高處。這樣甘于頷首的人,實則值得敬重和仰視。
也許,最深邃的道理,往往源于最平淡的事物中,最深沉的愛戀往往出自于最卑微的舉止中。看似卑微的舉止,其實包含有一份足以溫暖人一生的愛戀。愛,有些時候,是無需用言語來表達的,是可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
愛一個人,便要學會苦自己。一個人既然心甘情愿去愛另一個人,就不該去計較付出的多與少和得與失。既然愛了,愛就由一種感情變成了一種責任。
有了責任,負擔就會重,我們的生命也才越貼近大地,它也就越真切實在。
因著這份感悟,我也才終于釋然了,也才原諒了自己的那份軟弱。
畢竟,在這阡陌紅塵里,卑微與崇高,軟弱與強大,又有誰能清晰定義?
始終記得,唯美而溫暖的漫畫《千與千尋》里的一個鏡頭。
走到路口,白龍對千尋說,“路,我就陪你走到這里了,過去的日子很開心,以后沒有人像我這樣對你好了,別哭哦。你說過,要去更高的地方,那就繼續跑吧,千萬別停下來,風景再好也別停下來。記住答應過自己的,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縱然青春里,有那么一個人,令我們生疼,讓我們迷失了自己。走到路口,我們依然可以對他說,“請往更高的地方去吧,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是的,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忘記,我們只是假裝不再想起而已。
所以,衷心祝愿他,請往那更高處去吧,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回頭。**
注:本文插圖選自電影《滾滾紅塵》,三毛編劇,林青霞、秦漢、張曼玉和吳耀漢主演,1990年公映。影片內容影射民國時期女作家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感情糾葛以及張愛玲與炎櫻的姐妹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