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卿心明月
你有沒有想念一個人,在某一個盛夏的午后,或是連綿的陰雨天?
想念,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左手握著甜蜜,右手握著酸楚。太深了會疼,太淺了會膩,只好畫一條線,告訴自己:就停在這里,剛剛好。
讓想念停下來。
于是你看到,想念的時候,那個人定是已經走了的,不在身邊。
想念一座城,想念一件衣服,想念一首歌,或者,僅僅是想念那一段過去了的時光里的自己,都是一樣的,甜蜜而憂傷。
我們定是約好了,在某一個日子,降落到這樣一個世界,來看一場花事。所以才會在某一個瞬間恍惚,眼前的這分明陌生的一幕太過似曾相識,這個轉角,這戶人家,這個場景,這個自己……一定在未知時光的某一個接縫里,來過。恍惚里,總有一種熟悉的想念,和放不下的追溯。
因為我想起了遇見,卻想不起告別。
就像每一場盛宴難再時寥落的散場,每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每一個突然離去還沒來得及告別的人。
故事太多,起承轉合卻大都是一個樣子。從相遇,到別離,周而復始,無限循環。我們看不透一些風景,認不全一些人,這一路,也曾在某一段戲里兀自挑了大梁,成了主角,試圖去演一場盛大的悲欣,臺下觀眾的反應已顧不得了,盡興就是最好的。到頭來卻哪見什么盛大,不過是自導自演,自吹自擂的一段臺詞兒罷了,觀眾都走完了,自己還在光影里頹然不肯醒轉。這一場,我們告別時光角落里磕磕絆絆長大的自己。也曾在某段戲里做了配角,不甘?委屈?也只能忍著撐著演下去。當然你也可以罷演,不過換一個人頂上而已,于人家的戲,是無甚影響的。這一場,我們告別生命里來過的那些人,萍水相逢,后會無期。最不濟無非只是成了戲里埋頭匆匆而過的群演,連面兒都還沒來得及露,便結束了。這一場,告別一段歲月吧。
再盛大的戲都將落幕,曲終,人將離。每一個電光火石的相遇,都是離別的前奏。人生如戲,就是一次又一次告別的過程,終將告別的是入戲最深的自己。
董卿說,面對告別最好的態度,就是好好告別——我在一瞬間動容。
好、好、告、別!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沖不破藩籬,不敢,不想,或者想不到。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做觀眾,在別人的故事里,灑了大把大把的眼淚,貢獻了成堆的口水,也種下了太深太重的渴望。可是,看了再多的故事,還是過不好這一生,在下一個路口,還是學不會好好告一次別。
告別是我們一生的功課,更何況是好好告別,需要多少孤意與深情!
后來的后來,會想,如果當初好好告別,那么想念是不是會少一點疼,少一點情執?
告別的場景有太多種,就像你醉酒的樣子,迷離而不可控。
文學千載的縱橫里,有一個老生常談的主題,叫愛情,還有一個逃不開的死結,叫告別。這一葦江湖里,寫了生離,寫了死別。
釵頭鳳,釵頭鳳,沈園未老,萍蹤忽已遠。
那年的沈園春盛,如果陸游可以和唐琬好好告別,告別昨日鮫綃,那么在后來的每一個鐵馬冰河的深夢里,是不是會少一些幽愁暗恨的滋生?四十年后天人永隔的故地重游時,只剩“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是不是會少一些生生相錯的痛徹心扉?當年沈園一遇,已是相顧無言,是啊,還能說什么呢?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連告別在那一刻都顯得有些多余,連告別都無從說起,唯有黃藤酒,不似淚千行,僅此而已。
當告別都做不到的時候,該是怎樣的人去空山遠,滿目盡蕭條?
十年蹤跡,三萬松香,茫茫碧落隔開了死生。
十年了。他鬢已微霜的十年后,舊人入夢,無語東流。千里之外的短松崗,明月映孤墳,凄涼話此生。還好,他親手種下三萬棵松樹,長伴故人安眠。哪怕后來他續娶了她的堂妹,又有了如夫人,王弗依舊是蘇軾心里不可取代的影像,九曲柔腸,深情昭昭。自卿別后,真的未曾想還有入夢相見之時,我當是安好,聊慰卿心一回顧。
至此一生,曾是長風萬里的相送。相送罷,轉身又天涯。
前些日子去看了影片《一條狗的使命》,悲傷的布景下是溫暖的內核。在影院的101分鐘,毫無疑問地被治愈了。影片里講了好多種成長的方式,關于離開,關于孤獨,關于拋棄,每一種都帶著灰蒙蒙的調子,都是與過去弱小的自己告別的一次苦行。我們始終都要讓自己保持溫度,去擁有愛的能力,這樣當你勇敢地在傷痛里擁抱自己,突然柔軟下來的那一刻,你便強大起來了。你的強大是告別自己最好的交待。
小主人伊森守在貝利的病床前,他是來與它告別的,他留不住這個小伙伴了。貝利帶著小主人的記憶又過了三個輪回,見過了人類之間復雜的感情與深藏的情緒,最終它循著記憶回到了伊森身邊,他懂得伊森的孤獨,便幫主人找回了年少時走散的愛人。再見兩人已過盛年,可只要最終是你,晚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呢?就好像那些與你有過牽扯的事物,無論失散多久,都丟不掉,有可能下一個轉角就重逢了。釋然,有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影片治愈的地方就在于,它一直沒有放棄帶給我們溫暖的希望。
這一次好好告別告別,是為了重生,也是為了下一次我可以帶著最美好的自己與你重逢。
“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的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楊絳先生這樣告別了她經營一生的日子,告別了她愛著也愛著她的世界,告別了不會再回頭的自己。我們有時候會莫名地對未發生的事有一種感應,看過一些病重的人,會預知自己的離開,于是她會拉著家人說好多好多,怕來不及交待清楚。我想,這是生命給我們最后的禮物,讓我們有一個與這個世界,與家人,與自己好好告別的機會。這世界待我們著實不薄了。
?如果你終將離開,如果所有的相遇終將散場,那么請在結束之前,好好告個別,或者好好聽對面的人告個別——讓想念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