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父親,姓凌名達珺。“凌”者,冰也;過冷,必趨于孤單,是故,應側重于“凌”字的升華之意。“達”者,有通達,透徹之意,是一種唯有不懈追求,方可臨近或達到的境界。“珺”者,美玉也,可喻為賢達高尚之人。由此可知,祖父為父親取名“凌達珺”的良苦用心和殷切期待。時年,凌達珺年方十六歲,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再越數十年后,便成了我的父親。中國歷來就有“龍生龍,鳳生鳳”之說。殊不知,普通人自有普通人的情懷,生于底層未必品格卑下。君不見,鋪陳高人故事,會讓人感到高不可攀;敷衍悲劇人生,又會教人悲天憫人,心有不忍。或為嘩眾取寵,搖尾乞憐,而浮詞曲說獲得一時寵信也未可知。是故,竊以為:永恒藏于平凡。那些不為任何臆想左右的平凡人的平凡人生才是生命的真傳。
時至清晨,曙光推走了夜幕,喚醒了沉睡的大地。W中學的知青們懷揣著時代賦予的信仰,陸陸續續登上了一輛輛破舊的敞篷大卡車。校園里,送行的親友三五成堆,星羅棋布。有的微笑,有的抹淚,有的竊竊私語。還有的,始終昂首對著車上的孩子,演義著現實版的“臨行密密織,意恐遲遲歸”。不過“織”的不是衣服,而是千言萬語的囑咐。在親人和即將啟動的車輛之間,知青們,一個個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仿佛快要出閣的新媳婦,又仿佛即將出征的新戰士。一片依依惜別的情形中,唯有凌達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他的父母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請假來為他送行的。一是,他自幼被丟達(方言,意:不管不問)慣了;二是,該交代的,在家里已經有所交代了。不過,他的行囊確乎簡單:三橫壓兩豎的背包內,規規矩矩地夾著一雙洗得發白的黃面黑底的軍用鞋,不僅結實,看起來也很順眼。這是凌達珺專門請來一位復原軍人手把手教自己梱扎而成的。另一件行李,就是他心愛的軍用挎包了,基本還是新的,是那位兵哥哥剛剛送給他的。里面裝著幾本好書、筆記本和一些洗漱用具。總之,凌達珺與他的同學們無論如何都必須告別課堂,告別天真,告別家園,踏上獨立生活的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