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講,Eva并不屬于我的客戶,她雖然付了我咨詢費,但從來沒有向我咨詢過任何事情。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前兩次我們都約在了火鍋店,將近兩個小時的會面中,Eva透露的信息并不多。
我到咖啡館時,Eva已經到了。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穿著寬松的毛衣,領口略低,露出漂亮的鎖骨。
我和陸方知分手了。
Eva說
陸方知,是我與Eva交談中出現的為數不多的第三人。他是Eva大學時的男朋友,但是一畢業就已經分手了,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但現在Eva卻說他們分手了,仿佛這件事才剛剛發生,像適才上桌的咖啡,還飄著氤氳的熱氣,昭示著它的新鮮度。
干我們這行的,往往都有異乎于常人,蓬勃的好奇心。我將身體調整成一個舒服的角度,靜靜的等著Eva開口。
如我所知,陸方知是Eva大學時的男朋友。他們相識的過程有些老套。起初看對方一百個不順眼,但在打打鬧鬧中又不自覺的把心交了出去。
陸方知是個標準的模范生。家境好,成績好,循規蹈矩,熱愛運動。跟Eva在一起,大概是他做過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Eva經常半夜要吃麻辣燙,還必須是穿越半個城區指定的那家。常常是陸方知氣喘吁吁的捧著麻辣燙出現在Eva面前,而Eva還嫌粉絲泡得太爛。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作?
Eva問。
不是有點,是非常。正常男人都受不了。
我誠實的說。
是很作,但陸方知卻不在乎。或者說在乎,但遠沒有在乎Eva本身那么在乎。
陸方知偶爾也會有忍無可忍的時候,但每次爆發Eva都只有一句話,分手好了。
這是陸方知的死穴。有句話話怎么說來著,忍無可忍,還是要忍。
每次Eva一說分手,陸方知就從暴怒的綠巨人變成了海綿寶寶。繼續黏著Eva不停的問,寶寶你想吃什么,麻辣燙還是乳酪蛋糕,我去買。
整個大學四年,這樣的過程循環往復,每次都以陸方知毫無原則的妥協結束。
他這么死心塌地,你們怎么分手的?
我問。
是我堅持要分手,而陸方知,并不是一個死纏爛打的人。
Eva大口大口的吃著面前的乳酪蛋糕。
那是一個八寸的重乳酪蛋糕,厚重甜膩,但Eva卻面不改色的一個人吃了大半個。
你很愛吃甜食?
我問。
嗯,我老家是南方的。
Eva放下了叉子,喝了一口水。
我還以為你是四川人,你很能吃辣。
我不是四川人,陸方知才是。我認識他之前,一點辣都吃不了。
Eva的神情溫柔了起來,讓我有些疑惑。在她與陸方知的那段感情中,Eva表現的像個劊子手,無情,專橫,掌控全局。我甚至感覺不到她對陸方知有什么感情。
但此時此刻,她說起陸方知的神情,她對麻辣口味的偏執,卻讓我無法否認一個事實。她還愛著陸方知。
你,為什么要和陸方知分手?
Eva拿出手機,點了幾下,然后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拿了起來,是一個普通的社會新聞,一對父母控訴自己的女兒杳無音信,不贍養他們。
他們的女兒,就是我。
Eva的神情很冷靜,仿佛新聞中的事跟她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對夫妻,與其說是父母,不如說是隨時準備吸干Eva最后一滴血的水蛭。
Eva從小就很明白自己父母給她在家庭中的定位,念到初中,出去打工,把所有賺來的奉獻給自己的弟弟,家里唯一的男丁。到了合適的年齡,再找戶富有的人家,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好為弟弟的婚姻大事添磚加瓦。
但Eva并不想認命。她把念書這件事做到了極致,考到了s大。在Eva的老家,出個大學生都是稀奇事,更何況是知名的s大。這在當時是轟動一時的,甚至上了當地的地方新聞。
Eva的父母雖然認為她沒有早早出去打工,讓他們平白損失了不少收益,但現在Eva考上大學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不讓她去上恐怕會被戳脊梁骨,但又不舍得那筆學費。
但Eva表示自己會負責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并且隱晦的指出,名牌大學生能收到的彩禮錢更高,這才讓她的父母打消了顧慮,高高興興的讓她一個人去了s大。
你很聰明。
我發自內心的稱贊她。
在那樣的環境下,不聰明怎么辦,等著20歲就三年抱倆么?
Eva說話的樣子非常淡定,但我完全可以猜想到她在那樣的環境中是經過了多少磨難,今天才能氣定神閑的坐在這兒跟我喝咖啡。
所以,你是因為你家庭的原因才跟陸方知分手的?
我問。
我從來沒有想過跟陸方知會有結果,我甚至沒有想過要跟他開始。但是他太好了,讓我忍不住自私的想,哪怕只能跟他在一起一天,也足夠我下半生去回味的了。
Eva說。
所以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這么作,就是為了和他分手?
我問。
對,可是他為什么對我這么好,直到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我父母四年來第一次找到我學校來,告訴我已經給我定下就親,對方是個離異的男人,家里產業雄厚,愿意出很高的彩禮,唯一的要求就是婚后一定要生男孩。我就知道,不能再拖了。
說到這兒,Eva的睫毛抖動了起來。
Eva決然的和陸方知分手了,一拿到學位證書就馬不停蹄的去了北京,跟所有人斷了聯系。
可是,你今天說和陸方知分手了,你們不是已經分手很久了么?
我問。
我們上學的時候,陸方知曾經對我說過結婚誓詞,我將永遠珍惜她,愛護她,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他說就當預習下。
Eva笑了,眼圈卻紅了。
我回到家里,收到了Eva發給我的信息,只有三個字,我愛他。頂部的消息欄彈出一條新聞,四川地震了。
后來,Eva再也沒有找過我。介紹Eva給我認識的朋友后來陸續又告訴我了一些事,分手后,陸方知始終放不下Eva,一直到他生命定格的那一天,他一直都是單身。他始終在等Eva。
我想起一句挺俗的話,心里一座墳,住著未亡人。現在,Eva心里的墳成了一座真正的墳,長滿了荒草,而她則成了游走在世間的未亡人。
我再沒有Eva的任何消息,或許她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開始了新的流亡。或者對她來說,去哪里已經都無所謂了,因為哪里對她來說,都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