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小寧回家的時候,抱拿著公司剛發的福利品:兩大瓶的葵花仔油和一大包五月花的卷紙,吃力而狼狽,而且她還用腳踢門,不停的嚷:“快開門,快開門,累死了。”媽媽笑嘻嘻的過來開了門,她便哼哧哼哧的把這些油送到廚房去把卷紙扔在儲藏室。剛打開儲藏室的門,一個戴著帽子的高個子男人跳出來,哈!像個僵尸一樣,蘇小寧冷不丁的被這一嚇,啊的尖叫一聲,閉上眼睛,全身發抖。
那個“僵尸”笑嘻嘻的說:“怎么這么膽小,是我呀?!?/p>
蘇小寧這才看清那人是程景,這令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又添了一驚,頓時像個圣誕樹一樣木木的站在那里,眼淚掛了一臉。
程景束手無策的撓著腦袋:“怎么知道是我,還哭???”
2
蘇小寧十歲那年的暑假搬到棋盤路的新居,誰也不認識,很孤獨。一天,她趴在陽臺上喝飲料,就聽到有人叫:“喂喂!”
那是穿背心短褲單薄清秀的男生,他朝蘇小寧興奮地揮手,蘇小寧轉了個方向,咬著吸管,好奇的看著他,覺得很意外。
“幫我一個忙好嗎?”那男生叫。
“什么?”
“我被我媽反鎖在家里了。”“哦?那怎么辦?!薄拔矣需€匙,你幫我開一下好嗎?”
蘇小寧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她突然覺得他好可憐。
那男生用晾衣服的架子綁著一個鑰匙晃晃悠悠的遞過來,而蘇小寧就俯在陽臺邊上,盡力的伸長身體去接,那個情景真是驚險又刺激。
蘇小寧用那把鑰匙擰開了隔壁的房門,那個男生快樂地跳出來,說哈哈,我叫程景,今年小學畢業,你呢。蘇小寧還沒來得及回答呢,程景就又說,來,我家玩游戲吧,一個人在家可真無聊啊。
3
程景家里有一個非常時興的電子游戲機,接到電視上就可以玩各種各樣的游戲,他還有好多嫩黃色外殼的游戲卡,插到游戲機上就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游戲。蘇小寧曾經也很想要一個這樣的游戲機,可是爸媽不同意,認為那東西不適合她。
“來,我們玩超級瑪利吧。我特別喜歡的一個游戲。我們雙打?!背叹笆炀毜恼业娇ê校缓笳{用選擇。兩個穿背帶褲的小人出現了。
蘇小寧跟他一起坐在地板上,拿著手柄。程景一邊玩,一邊教她:“這個是跳,這個方向,你要拿這個金幣,你要吃這個蘑菇,你可以放子彈了,你要小心?!碧K小寧神情緊張,小心翼翼的跟在程景的后面,有時候還會隨著手柄一起晃動身體。
程景每次都沖在前面,有時候會故意留下一個蘑菇給蘇小寧。然后沖上階梯,坐到城堡前的小旗子的頂端降下來,煙花四起。蘇小寧很喜歡這個片段,也讓程景讓自己試過,可是只能抱著旗桿滑下來,也看不到煙花。
那個暑假,蘇小寧非??鞓罚蚕矚g上了超級瑪利,每天下午她都替程景開門,然后一起玩游戲,有時候,他們也會跑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去買冰淇淋吃,等到父母快下班的時間,再替他把門反鎖上,像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4
兩年之后,蘇小寧上了程景的那個中學。蘇小寧坐公交,有時候也坐在程景的后座上回來。程景有一輛非常漂亮的自行車,鮮黃色,輪子很細的那種,后座也是窄窄的。每天放學,如果程景遇上蘇小寧,就會跳下車子,拍拍后座嚷一句,來,我帶你。很有一種英雄氣勢。蘇小寧就把背包提提,歡天喜地的跳到車上去。
程景帶著蘇小寧就把車子騎得很慢,在人群里穿來穿去,像一尾游泳的魚,蘇小寧則反坐在那里,背靠著程景單薄的背,看迎面而來的形形色色的臉,有時心情很舒暢,還會咯咯的笑。
很少有人仍再玩超級瑪利了,可蘇小寧還是喜歡,只要程景說,走,我們去玩超級瑪利,她就會很興奮,像是一顆迷藥,程景說,喜歡玩超級瑪利的都是善良的小孩。
有時候她問,超級瑪利到底要干什么呢?跳來跳去,鉆來鉆去。
程景說:救公主啊。
那為什么要救公主呢?程景摸著腦袋總給不了答案。
5
冬天到了,蘇小寧把自己穿牛仔的背帶褲,系個花圍巾,還戴一頂短沿的帽子,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超級瑪利,就連走路也蹦蹦跳跳的。學校門口新開了很多商鋪,其中有一家小小的飲品屋,里面賣兩塊錢一份的珍珠奶茶,可以加各種口味,蘇小寧常常去喝鴛鴦的,其實那就是咖啡混著奶茶,蘇小寧喜歡那種苦中有甜,甜中有苦的感覺。
程景的大學是在本地念的,離蘇小寧的學校不遠,程景經常會在門口等到蘇小寧出來,然后買上一份熱的鴛鴦奶茶,封起口,插一只吸管遞到蘇小寧手上。這樣蘇小寧坐在車座上,可以一邊取暖一邊喝,喝到家剛好喝完。有時候,程景的媽媽看到他們,總是笑著說,你們這樣,以后萬一要分開,怎么辦哪。蘇小寧傻傻地想,怎么會分開呢?
那天是星期五,蘇小寧記得。程景買了熱奶茶,拍拍后座,上來,小寧,咱們走。然后專車啟動。他們在街上晃悠了很久,很久,有時候還把車停下來看路人,奶茶變得冰冰涼的。最后,程景說,我們去玩超級瑪利吧。說完拉著蘇小寧的手就走。蘇小寧的臉一下子熱起來,奶茶也不覺得涼了。
玩完了一局。程景突然說,小寧,我要走了。那好,明天見。不是,我要去新西蘭了,那個以銀劂為驕傲的國家。蘇小寧這才扭過頭來:“什么?”我跟我媽要去爸爸那里了?;貋韱??不回來了,我要在那里找一個金發碧眼的洋妞。蘇小寧咬牙切齒的暗道,最好是洋豬。
6
程景臨走的時候狠狠的擁抱了蘇小寧一下,短暫而強烈的一下,然后頭也不回的登上飛機去,蘇小寧看著他們的背影想這也許就是永別了吧,電視里頭的永別畫面都是這樣的,凄美而又絕決。
那是二零零零年十一月,蘇小寧剛剛升大一。
走之后,蘇小寧很傷心很傷心,玩超級瑪利會傷心,喝珍珠奶茶會傷心,只要是看到跟程景有關的一切都會傷心。
她在網上發貼子問,如果你在一個人離開之后才發現自己喜歡他,這是不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結果有一千多個人回復她,其中大部分都說,是的,一定難受。還有一些人說,算了,這就說明他不是屬于你的。
什么是屬于什么的呢?程景說,他的自行車后座是屬于我的,可結果那自行車都不知道賣到哪里去了。蘇小寧心里想。
學校里有個男生對蘇小寧挺不錯,蘇小寧也有一點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超級瑪利。他第一次單獨約蘇小寧的時候,聽蘇小寧想去玩超級瑪利,竟然笑到肚痛:“啊,什么時候的游戲了?。±系粞懒四兀帜敲春唵蔚囊粋€,太弱智了吧。”蘇小寧很生氣,對他嚷:“你懂什么!喜歡超級瑪利的都是善良的小孩”結果當然不了了之,后來,人人都知道蘇小寧有點神經質,都沒人敢追了。
這樣的結果就直接導致了蘇小寧大學四年,竟沒有戀愛過一場。但是她卻知道了許多以前從不知道的東西,比如說知道了新西蘭面積27.0534萬平方公里,海岸線長6900公里。知道那里多山,少平原,一年四季氣侯溫和,陽光充足,雨量豐富,植物茂盛。還知道了銀厥長得很像發育不良的矮個椰村。還有……
唉,可是,這又能怎么樣?
7
沒想到,程景居然回來了,而且就這么突然在出現在她的家里。蘇小寧后來的哭完全是喜極而泣了,歇了之后,她迫不急待的想要告訴他,她有多想他,她有多愛他。
可是,她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那些話堵在她的喉嚨里,滾來滾去的,最后卻只擠出一個傻笑,蘇小寧搓著手掌:“真沒想到啊真沒想到啊?!?/p>
幾年沒見,你變傻了啊。程景說。
蘇小寧揮起拳頭要砸過去:“你的洋妞呢”。
“在我家睡覺呢,我總不能帶過來見你。”
蘇小寧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只見他又壞壞的笑出來:“是芭比娃娃拉,我買來準備送給你的,正在箱子呆著睡覺呢?!碧K小寧又想哭了。
“我們去玩超級瑪利吧?!背叹罢f。蘇小寧把頭點得像一只裝了彈簧的木偶,這像是一個讓她快活的暗號。
他們搬下了有些積灰的舊游戲機,玩了一局超級瑪利,現在的蘇小寧終于可以跳到旗桿頂上了,她樂得直拍手,而程景在壁里吧拉的禮炮聲中第二次擁抱了她,不過這一次是輕輕的,充滿了愛意的。
“你不是以前總是問超級瑪利救公主是干嘛嗎?我現在有答案了。”
“哦。”
“因為超級瑪利想要家啊,所以他去救他愛的人,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