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得很好看。
哪怕是現在他對著我皺眉的樣子,依然讓人心動。他的語調輕輕的,神情帶著輕蔑與不耐?!拔也豢赡芟矚g上一個丑八怪。”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蔽覉讨貙λ戆住>S持著把手中的保溫飯盒遞給他的姿勢,這是我燉了一晚上的魚湯,只是為了讓值完夜班的林可以喝上。
“你別煩我了,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彼恼Z氣加重。眉頭快要黏在一起了。
我仍舊擋在門口,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臉,那么好看的樣子,讓人一刻都不想遠離。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很久,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這獨處的氛圍讓我興奮。我說,“你答應我我就讓你走?!?/p>
只要答應我做他女朋友的要求就好了,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呢。
我上前一步,想把飯盒塞到他手中,手指堪堪碰到他手背的皮膚。溫熱的觸感。
“你他媽的給我滾!”他如同被蝎子蟄了一樣,不耐煩地推開我。我踉蹌著摔倒在地上,飯盒從手中打翻,熱湯如瀑布一樣洶涌涌出。正是酷暑7月,我只穿一件薄薄的短衫,滾燙的湯水全部灑在身上,像是全身都要被燙熟。我想這飯盒的保溫效果果然十分好。
我被燙的跳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沖上去抓住正轉身離開的他。
他頭也不回地把我往旁邊推,力氣大得驚人。我的頭磕在墻上,鮮血像顏料一樣滲透開來。
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我只看見林匆匆離去的背影。那么急,好像后面追著可怕的毒蛇。第二天醒來是在醫院,入眼是一片茫然的白。
我躺在床上發了大半天的呆。身上已經不再像昨晚那么疼痛。木木的,好像不再屬于自己。
年輕的外科醫生來床前檢查,并說了我的受傷情況。唯獨沒有說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一直躺倒下午三點,是林換班的時間。我坐起來,拔掉輸液針頭就往外跑。不理會后面一名護士的大呼小叫。
天氣仍然很熱,像一個轟轟作燃的大火爐,烤得人吱吱作響。
我坐的士回公司,這個時候林應該已經上班。在電梯里的時候,我透過鏡子一樣的墻面看見自己額頭包著的繃帶,配合我黧黑的皮膚,白色的病號服,好像一個阿拉伯人。
到辦公室里的時候,大家都訝異地停下工作,統統轉頭看著我。有同情、有嘲笑、更多的是看好戲的雀躍。林則依然皺著眉頭,他問,“你怎么不好好呆在醫院?!?/p>
我站在他面前,頭有些暈眩。我問他,“是你送我去醫院的?”
“是保安,”他鄙夷地看著我,“你怎么那么虛弱,被輕輕推下都能暈倒?!?/p>
林,我溫柔地笑,“醫生說我是重二度燙傷和中度腦震蕩?!?/p>
“那是你活該,”林的語氣惡劣?!斑€有你不是傷得很重,怎么還到處亂跑?!?/p>
“因為我是來找你負責的?!蔽业恼Z氣愈加溫柔。
他的表情像生吞了十只活蒼蠅。
“你必須負責?!蔽屹N近他,嘴唇都要碰到他的耳垂,語氣輕柔而愉快?!胺駝t我去找總監調昨晚的監控?公了的話你不會有好處。無論是名譽、利益、甚至是牢獄之災?!?/p>
他瞪我,眼睛都能滲出毒。
然后我再次暈了過去。林是我的同事。從他剛來第一天我就喜歡上他了。
他長得真好看。薄柔的唇,黑沉的眼,修細的眉,還有纖長的手指。無論哪個部位都是恰到好處的美好。
可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即使不小心看見了,也是帶著厭惡與鄙棄。
沒有關系。他現在總算是和我在一起了。即使是因為我付出的代價和威脅。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他,低著頭在削一只蘋果。燈光柔和他精致的輪廓,看起來溫和而美好。
“你醒了?!彼穆曇魫瀽灥摹Lь^把削得七零八碎的蘋果遞給我?!斑€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這么溫和。
我受寵若驚地搖頭,低頭啃手中面目全非的蘋果。
“你怎樣才能放過我?”在我把蘋果吃完后,他幫我扔了果核,正襟危坐地和我討論這個問題。
我疑惑地看著他,“我沒有不放過你呀。”
他松了口氣。我繼續說,“只要你接受我讓我當你女朋友,這事就當做沒發生過?!?/p>
他哽住,“可我不喜歡你?!?/p>
“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好了。”我很是寬容。
他又露出十分厭惡的表情。我在他開口前截住他的話?!盎蛘吆臀以谝黄?,或者承擔你該有的后果?!?/p>
“沒有第三種選擇。”
林終于妥協。我足足住了一個月的醫院。
雖然住院枯燥,換藥時更是皮綻肉爛一般的疼痛。我仍覺得滿足,因為林天每天都會過來看我。
有時他會給我削一個歪形怪狀的蘋果,有時會給我倒很燙的開水。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坐在我面前,不說話也不做其他事。他也從不正眼看我,表情冷漠姿態嫌惡。
我全都不介意。能夠這樣近距離地看他已經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
終于到了可以出院的時候。辦好手續我就坐在對著門口的長椅上,滿含期待地看著大門處進進出出的人群。林昨天答應過我會來接我。他甚至還對我笑了下,叮囑我別亂跑。
我喜出望外,聽他的話乖乖地在醫院里等他。
可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我給他打電話,一遍又一遍。耳邊只有機械的女聲單調地重復著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冷冰冰的語氣與炙熱的天氣成強烈的對比。
大概有什么事耽擱了吧。我仍舊不死心地霸占著公共椅。盯著門外一動不動地等他。
直到醫院下班。林都沒有出現。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馬路上,午夜的街道像沉睡的獸類,只有偶爾呼吸一樣細微的動靜。醫院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我獨自沿著七彎八拐的小道行走,腹中因為一天的沒有進食在此時分外饑腸轆轆,手腳很是乏力。
在快到家門的拐角處,聽到散亂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后的方向漸漸靠近。近在咫尺的時候,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一陣鈍痛席卷而來,隱約分辨出是拳頭和巴掌落在身上造成的。因為被布袋套住頭所以看不見任何東西。一群人將我像麻袋一樣推來推去,似乎用盡全力地打我,直到我趴在地上連動都動不了。
他們終于停手,腳步聲斷斷續續走遠。只留下一個人按住我的頭,她在我耳邊落下警告,是個女人的,幽靈一樣的聲音。她說,“你最好離林遠一點。”
然后她不再理會我,站起來自顧自地走了。耳邊隱約傳來她鄙夷的唾罵,“呸,丑八怪?!?/p>
我趴在地上等了好久,直到確定他們不會再轉回,才勉強從地上爬起。一步步地慢慢挪回家,速度猶如百歲老人。
回到家。我再次撥打林的電話。依舊是關機狀態。我在家休息了兩天才重新去上班。
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辦公室只剩幾個上夜班的人,林看到我的時候有些驚訝。
我首先開口,那天為什么沒來接我。
臨時有事。他不耐煩地回答,隨即又是疑惑的口氣,“你怎么現在才來?”
我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我的好消息,“我已經跟總監申請調班,以后就可以跟你一同上晚班了?!?/p>
林的眉毛馬上擰在了一起。
“對了,”我彎下腰,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調同他談論?!澳翘焱砩衔冶灰蝗喝舜蛄四?,他們威脅我必須要跟你分開。”林挑眉看我。
我繼續說下去,“可我怎么會因為這點小挫折就放棄你呢。越是困難,越是讓我不想離開你呢?!?/p>
他又露出吞蒼蠅的表情。
我站直身,微笑著囑咐他,“下班后等我一起走噢。”
他立刻拒絕,“我們不同路?!?/p>
“可我一個人走會怕,”我陳述,“而且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我家的地址哦。”
他抬頭看我,面無表情。等了很久,才不情愿地回答,“好?!蔽液土珠_始正式地戀愛。
每天下午他都等在我家樓下接我一起上班。會帶我一起吃晚餐。下班后會送我回家。甚至允許我牽他的手。
我像突然掉進糖罐里,連呼吸都是甜膩的幸福。同事之間開始著重談論我和林的八卦。甚至越來越得寸進尺。先是當著我的面罵丑八怪,垃圾等難聽的詞語。再就是各種各樣的惡作劇,比如在我的水杯里放死蟑螂,在椅子上放圖釘,把我電腦里的數據格掉。我的默不聲張不但沒有令他們收斂,反而越來越過分。
這些林都知道,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每次冷冷地看著我收拾殘局。
但我仍然快樂地做他女朋友。在我眼里,這些困難只是為了考驗我對林的感情。災難越多,證明我對他的感情越深。
我與他在一起足足三月。這天晚上下班后,林一如既往地送我回家。
我勾著他的手指,跟著他腳步的節拍。腳步一致的落地聲在靜謐的街道清晰可聞。
一路都是無話。
在快到家的的時候,林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他不耐煩地接起。
“怎?”他的語氣也很不耐煩。
電話里不知道說些什么,他聽了好久,才回答一句,“好?!?/p>
掛完電話他轉頭對我解釋,“我有急事先走了,這里離你家不遠,你自己回去吧?!?/p>
“什么事?”我維持著牽他手的姿勢,抬頭關切地問?!澳闼臀一厝ズ笤僮呗?,又不遠。”
他深吸一口氣,好像又要發火。我仍固執地抓著他的手,一副你不送我回去我就不讓你走的姿態。
他突然低頭,吻了我。柔軟的嘴唇,輕輕觸碰我的唇角。他溫熱的呼吸撲在耳邊,他的語氣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說,“我真有事,讓我先走好不好。他掰開我的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自己回去,乖?!?/p>
然后他急匆匆地離開。
我呆站在原地很久,怔楞得不知所以。這是林第一次吻我,用這樣溫柔的姿勢。像是突然到了天堂,一切都幸福得不真實。
可下一刻就是地獄。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撕破午夜的平靜。我轉身就跑,兩個陌生男人追上我,挾著我的胳膊帶到那群人中間。大概有六七個人圍著我,昏黃的路燈燈光下,我見到一張精致的臉。
“不是警告過你別再纏著他么?!彼哌^來,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尖銳的指甲快要陷進肉里。聲音與那天晚上聽到的一模一樣?!澳阋詾檫@樣纏著他就可以得到他?也不看看自己長什么樣!”
啪!是她的手用力扇向我臉頰發出的聲音。我被重力掀倒在地上,左臉火辣辣的疼。我抬頭看她,一張漂亮的臉上滿是嫌惡。那看垃圾一樣的眼神,像從前的林。
她轉頭吩咐那群人,“還愣著干嘛,忘了我是怎么說的了?”
“可是,這么丑。看見就倒胃口??!”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的嘀咕聲。其他人紛紛應和。
她咒罵一句,然后大聲說,“事成后價錢翻倍?!?/p>
我突然明白過來她想做什么,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掙扎著想站起來,馬上被一個男人一腳踹在肚子上,疼痛使我蜷縮在地上不得動彈。然后他們把我像破舊的麻袋一樣拖到巷子角落,撕破我的衣服,如同野獸啃食俘虜。
疼。很疼。我叫不出來哭不出來更逃不開來。絕望如同洪水,快要將我溺死。
模糊中只看見那個女人,拿著攝影機對著我,表情愉悅。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群如沙礫散開。身體像是要被撕裂開來。比被滾燙的湯水燙傷還要痛。
我昏沉沉地趴在地上,渾身都是徹骨的寒意。
“嘖。”耳邊傳來輕柔的嘆息聲?!澳阍琰c聽我的話,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么?!?/p>
我睜開酸澀的眼??此T谖颐媲?,蹲下身嘲弄地看著我。
“如果你不想讓大家都看見視頻的話。”她低頭擺弄手里的單反,漫不經心的笑。她說,“那么明天你就去找林分手?!?/p>
我閉上眼,不去看她那張志得意滿的臉。
可林呢。他在哪里。
他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我的相貌十分丑陋。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這樣子的我,注定沒人會喜歡我親近我。所以我從來不敢貪心,妄想有誰可以擁抱我,親吻我。
可我喜歡上了林,我瘋狂地渴望他。
哪怕付出一切代價。我看著鏡子里的臉,扭曲出一個丑陋的笑容。
我給林撥去電話,語氣十分溫柔。我問他,“你現在有時間么?”
“怎么?”電話那邊是簡短的反問。
“來我家一趟,我有事跟你商量?!?/p>
“好。”沒有猶豫的回答。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剛盛完熬好的魚湯。我脫下圍裙,小跑到門口給林開門,身上新換的長裙揚起好看的形態。
“什么事?”林一進來就問我。他腳上還穿著拖鞋,似乎來得很匆忙。
我挽著他的手臂,拖他到餐桌前坐下?!澳阆群韧霚揖透嬖V你。”
林二話不說拿起面前的碗就灌。也不管燙不燙。一口氣喝完后,他抹了把嘴,“現在可以說了吧?!?/p>
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好看的臉,有些羞澀地笑。我問他,“林,我們什么時候結婚呢?”
他一失手摔了碗,“這就是你要跟我商量的事?”
我點頭,盯著他的眼睛等他的回答。
“有病?!彼酒鹕硗崎_椅子,似乎馬上就要走。
“你以為我是要跟你說分手的么?”我在她要邁開腳步的時候,氣定神閑地問他。
他回頭,表情有被窺破的狼狽。
嘴角的笑意加深。我繞過餐桌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著他的臉,“可是我這么喜歡你,怎么舍得跟你分開。”
他的眼神里有厭惡的情緒。
我看著他姣好的側臉,自顧自的說下去?!傲?,我最喜歡你了,無法控制的喜歡。”
“就算你將我燙得遍體鱗傷,我還是喜歡你。”
“就算你找人打我,在公司散播我的流言,叫那些人欺負我。我也還是喜歡你。”
“就算你找那么多人強暴我,拍下視頻威脅我跟你分手??晌胰匀徊荒芡V箤δ愕南矚g?!?/p>
我每說一句話,林的表情就陰沉一分。直到我說完,他才開口?!八?,你都知道了?”
我點頭。
“呵。那么你想怎么樣?去告我么?這么多新仇舊恨。”他不屑的笑了一聲。語氣突然充滿戾氣,“既然知道了也好,我們現在就分手!天天被你這個丑八怪纏著,老子他媽的早就受夠了?!?/p>
我搖頭。看著他生氣的表情,真誠地問他,“林不喜歡我只是因為我的臉很丑么?!?/p>
“沒錯??匆娔氵@張臉我就惡心。“
“那么如果我有一張漂亮的臉。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p>
“是?!焙敛华q疑的回答。
他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果真是這樣呢。
我對他展顏一笑,囑咐他,“你等我一下哦?!叭缓髲街弊哌M臥室。
我對著鏡子,將手里那張薄薄的皮貼在臉上,認真而細致。
”你在做什么?“林不耐煩地走進來。
我轉頭,看他從來都是嫌惡不耐的表情第一次出現極大的驚恐。
“康瀲。”他的嘴里吐出這個名字,幾乎不成調。他慌不擇路地后退,似是想離開房間?;琶χ袇s被地上的障礙物絆倒,他扭頭去看,是一具赫然被剝了皮的女尸。
他失聲尖叫。
“林,你不是最喜歡這張臉么。”我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大概是被人皮遮住嘴唇的緣故。我慢慢走向他,注視他驚絕悲慟的臉。我蹲下身與他平視,我問他,“這樣,你就會喜歡我了吧?!?/p>
“瘋子!”他突然抓下我臉上的人皮,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驚人?!澳銡⒘丝禐?,你這個丑八怪殺了她!我弄死你!”他語不擇言地怒吼,鮮紅的眼鏡噴出刻骨的憤恨。
可一瞬間就失了神采。
我放下早就捏在手里的刀片,欣賞鮮血從他喉嚨噴涌而出的情景。扼在頸部的手失了力氣,慢慢滑落。我抱住下滑的身體,溫柔地俯下身,親吻他頸上的傷口。腥咸的味道彌漫在口腔,我卻嘗出了甜美。
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這把刀片。在昨晚我答應康瀲的條件,并祈求她送我回家之后。把它送進她的心臟。
她的表情和現在的林一樣,帶著痛苦,疑惑,還有怨恨。
明明不久前她還那么得意,給我制造了滅頂的災難。她炫耀地跟我說林有多愛她,對她多溫柔。
然后她恨恨地瞪我?!捌氵@個丑八怪纏著他,令他煩不勝煩。”
但現在她再也抱怨不了了。
明明林喜歡的,只是她這張臉而已。我用刀片仔細地,用一整晚的時間慢慢地割下她的臉。
“明明是你最喜歡的臉呀,為什么還想要殺死我呢?”我伸出手合上林瞪圓的雙眼。將臉貼上他的側臉。低聲呢喃,“你終于是我的了?!?/p>
你不會不會再厭惡我,不會再因為我丑, 而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我。
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