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大人!’一聲劃破天際的叫喊驚動了整個知府,驚得院內的鳥兒齊齊飛出,就連掌勺大廚的手都差點沒握穩把勺子丟鍋里去了。
‘吵什么吵,有事好好說!’一位身材肥胖的雙下巴男子坐在發出‘吱呀’叫聲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不屑的用鄙視眼神看著惶急慌忙跑過來的師爺,一邊擺擺手安撫了一下一邊隨口呵斥道:‘三十多歲的人了,一點事情大吼大叫的,成何體統!’這縣官官職不算通天,可架子卻是一點都沒少,起碼有國師級別的水平。
師爺把嘴湊到縣令耳旁,用微微顫抖的手擋住在耳旁悄聲耳語了一小會。
‘什么....此事當真?’
‘天地為鑒,小的絕無半句虛言,大人現在就可以去看看現場?!瘞煚敂蒯斀罔F。
‘不...不必了...’縣令摟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爆出的冷汗,思緒有些混亂。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抖著嘴唇小聲問道:‘那小偷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比如說索要贖金或者以物交換的條件之類?’
師爺面露為難之色。他也是剛發現,現場都沒有收拾,就急匆匆的跑過來通知縣令,畢竟這打點各處的賬簿不翼而飛,落到了奸人手中,一旦暴露,那這可真就成了‘一本賬簿,全家升天’。
‘走走走,快走,帶我去看看?!挚h令艱難的從椅子上起來,師爺扶著他朝著書房密室趕去。
密室內。黑暗中,僅有些許微弱光芒透過嚴絲合縫的天窗滲出一點微弱的光芒,灑在胖縣令緊張焦灼的臉龐之上。翻開第四個小機關,那最后一個精鋼鐵柜終于被打開,只是由于光線不足,柜子里漆黑一片,胖縣令只得伸出那雙又肥又厚的手進去摸索。越摸索他的心越是涼的透徹,這小偷愣是一本賬簿都沒給他留下來,總共八年,一年一本,全都拿得干干凈凈,就連旁邊一小摞自己即興扔進去的銀票也是順手溜走了。那可是自己準備如果事發的話拿來應急的棺材本,看來這小偷不止是主要目的偷賬簿,還是個偷奸?;男≠\。
‘豈有此理!’胖縣令氣的牙癢癢,右手猛地在那空空如也的鐵柜之中錘了一下。賬簿丟了,自己這烏紗帽看來遲早是要丟,連帶家人也要誅連,到那時候...
忽然,一張紙片像是由于禁不住如此大力的震動,從柜里頂面緩緩掉下,落到了胖縣令的手背上。胖縣令一驚,急忙把那張紙拿了出來。
‘快看看這上面寫的什么,光太暗我看不清。’師爺聞言,也湊過頭瞇縫著眼,仔細的斟酌這紙上的文章。兩人看了許久,終于推斷出這是一幅圖,一幅簡易的簡筆圖,順著絲絲縷縷的光線,隱約看到一撇,一豎,一向下的開口,一豎棍穿過那開口。
‘這究竟是何圖?’胖縣令瞪著眼,喘著粗氣,這是小偷留下的唯一的信息,這圖要是看不懂,那自己可算是真的完蛋。
‘大人,我看,還是出去再看吧,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師爺抹了抹汗,發現這大人越著急人變得越蠢。
‘哦對對對,出去再看。’
出了密室,書房內的光線充足,剎那間照亮了兩人的世界。
只是,世界是照亮了,也照亮了兩人那齊刷刷慘白的臉。鋪在桌子上那張紙上,赫然寫著一個扭曲丑陋但還算看得清的大字:‘帥’。
———————————————————————————————————————————————————————————————
‘來人算卦咯!二十文一次!不準不要錢!周易八卦,命理推算,運勢格局,樣樣精通!’一根白旗,一張書桌,一架板凳,驟然佇立在路邊,算命的不是身著道袍的武當道士,也不是披著袈裟阿彌陀佛的高僧,而是一個粗衣簡飾的年輕小伙子。那白旗隨風而起,飄飄揚揚,寫著‘解命算卦’四個大字,只可惜字丑的真心讓人覺得有些難看。
不過這些都無法影響小伙子的情緒,他嘴里哼著小曲,翹著二郎腿,眼神飄忽的瞧著路過的每一個人,不只是這樣,他的手也沒怎么閑著,小拇指不停地朝著鼻孔里掏著什么,不多時,一枚新鮮出爐的‘疙瘩丸’就出現在手中,只消大拇指中指合并,‘唰’的一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原本還有意上前詢問算命的路人都紛紛避讓開,沒有誰喜歡讓一個在街上都這么隨性的人來算命。人來人往,市井吆喝聲夾雜著交談聲顯得熱鬧非凡,柳巷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著迷。
‘小姐...咱們還是別過去了...’不遠處,一位怯生生的丫鬟拉著另一個少女的袖角,請求她不要過去。那少女明眸皓齒,膚若凝脂,天真爛漫,穿著粉色的悠閑服,用沉魚落雁來形容也毫不為過,不把她娶回家中,恐怕會遺憾終生。
少女安慰般輕輕拍了拍丫鬟的小手,朝著她露出了一個與其年齡并不相符的成熟笑容,示意那丫鬟不用擔心。輕移蓮步,款款坐在那算命青年的對面,開口問道:‘這位大師,請問可否為小女算上一卦?只求近些日子的運勢?!?/p>
那青年抬起頭,露出一臉清爽干凈的笑容,只是那搓手的動作著實有些猥瑣,一邊伸出右手一邊說道:‘本大師最擅長的就是摸骨算命,這位姑娘若是想要更為真實的預測,麻煩還請借貴手一用?!?/p>
薛文確實被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女驚艷到了,活了二十三年,頭一次見到這么美的別具一格的少女,只是看她那眼神卻顯然不是涉世未深的樣子,于是他嘗試著調戲一番,說了些糊弄人的話。
‘好。’少女很是聽話的,伸出潔白的皓腕,一只精致小巧的玉手放在桌上。
‘嗯...根骨奇佳,根骨奇佳呀...’薛文一手握著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心神蕩漾的自言自語道。那少女原本是面色平和,奈何眼前這個流氓小動作很多,摸完掌心又偷偷的摸手背,弄得她的臉是紅一陣白一陣,只是不知為何并沒有發作。
‘大師...’見薛文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少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提醒了一下。
‘哦...哦...姑娘你的手骨雖說顯小,但實際很飽滿,天圓地方均不缺,只不過小指根骨有些...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不好意思說一樣。
‘有些什么,說呀!’
‘小指根骨有些細凹之處,此乃周易百經之論,近日里恐怕有血光之災。此法有跡可循,只消找一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男子,傾心與他,便可消災解難。’薛文說罷輕輕嘆了一口氣,‘只可惜這世上風流倜儻男子已經世間罕見,現如今只有我獨獨一位,可悲,可嘆??!’
‘噗...’少女終于繃不住眼前這個人的搞怪,一下子笑了出來。但隨即臉色又收斂,直直的望著薛文的眼睛道:‘此話當真?’
‘真真切切,萬古艮理?!?/p>
‘行了吧,盜帥大人,您真的以為小女子是來算命的呀?’黛眉一簇,少女調侃道。
‘盜帥?姑娘恐怕是認錯了,我區區一介算命大師,怎敢與盜帥楚留香相提并論,非也非也。’搖搖頭,薛文反駁了少女的問題。
‘不可能?!倥掌鹗?,斬釘截鐵的斷定,忽然又想起來什么,臉色微紅:‘剛才是說錯了,是帥盜?!?/p>
薛文擺擺手,一副思索疑惑的表情:‘帥盜也沒見過?!?/p>
‘傳聞帥盜慕楚留香之名,行事作風卻有些大不相同,楚留香是偷心,而那帥盜卻是真的偷東西,且獨獨有一個癖好,偷完東西喜歡在原地留下一張寫著帥字的紙。’
‘那又與我何干?’薛文只覺得莫名其妙。
‘你雙手細膩,堪比女子,骨節韌性十足,想必是練就的柔骨功,自古以來的奇異人士中只有盜術一流才會選擇練這種功夫,方便行動,而且你方才摸骨算命的時候,眼神飄忽不定,耳聽四面八方,唯有偷盜之人才會無時無刻的關注這些,而最近一帶治安良好,從未有過平常人家的雞鳴狗盜之事,倒是近日里不少顯赫家里少了東西,手法均出自一人之手,你既然習得這柔骨功,十有八九是盜術一派,這案例只有一個,而敢在外面出現的也只有你,你還說你不是帥盜?’少女自信一笑,像是拿捏好了眼前的事實。
見被人猜出,薛文習慣性了挖了挖鼻屎,解釋道:‘我真的不是你說的那個帥盜,我這骨節可是天生軟散,學不來的。你說的那柔骨功又是何物?況且我只是個算命的,姑娘,算命錢二十文一次,你還沒交呢?!ξ挠X得這少女心思倒是縝密,只是她是如何認定我是那帥盜?難道前幾日的行蹤被人跟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呵,不承認而已。我此次前來不是為了揭穿你,只是警告你一下,你以后做事情不要太顯眼,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應該有點數。’冷哼一聲,少女帶著丫鬟離去,只留下一臉懵逼的薛文坐在風中凌亂。良久,他才發現,這少女還是忘了付他那二十文算命費。不過旋即卻又狡詐一笑,右手伸進懷里摸索了一下。
天香客棧。
夜晚的柳州城,光影交錯,人影疊疊,數不清的人在這極具氣氛的夜晚相會,觥籌相交。當世如此之多的地界,最屬繁華昌盛的地方,柳州城乃眾望所歸,不僅地勢平中帶奇,也是因為此地作為四通八達交接之處,所以造就了一方的富裕。而這天香客棧,就是柳州城最大的一個客棧。
坐在薛文正對面的男子,表情嚴肅,一張冷峻的臉龐與周圍格格不入,眉角透露出一抹唯我獨尊的英氣,與那笑嘻嘻賤笑的薛文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你前幾日是不是偷了那五品知府的什么私人物品?’男子用筷子彈了一下瓷碗,震得盤碟都顫了顫,引得周圍人都紛紛側目。這華峰是薛文的至交好友,在朝中就任都察院御史一職,要說權能的確通天,可不知怎么的,這位通天大人就是喜歡在民間瞎晃,由于位子大,平時的事情手下也不敢麻煩他,任由他當一甩手掌柜,只是一些大事情才敢通知他叨擾。
按理說,那五品知府的東西丟了,也不可能傳到這位好兄弟身上,看來那賬簿的確是有點影響力的樣子。薛文伸過頭,朝著華峰一陣耳語。
‘原來是個賄賂用的賬簿...’華峰聽明白偷的東西,表情驟然放松下來?!蔷筒挥脫牧?!既然是這個東西,他們是不敢明面里發通緝令的,只敢暗地里找,那你就好好的溜達,兄弟我也不信有誰能在暗地里抓到你,畢竟要說狡詐,你認第二,誰認第一?’哈哈大笑過后,一口老酒灌入喉中。
‘怎么說話的,哥哥我可是天下第一豪杰,剛正不阿,當世的執法者?!洁熘棺h了一句,薛文也灌了一口老酒,登時酒勁涌起,‘怎么著,是誰給你的消息讓你操心這小事,看我不把他家底給撈干凈咯,我要連他的一家子貼身衣物都給弄出來掛大門口!’
‘哈哈哈,老弟的意思我心領了,不過這次是他們不好明面上找你,你做事情要有分寸,不然下次我可幫不了你?!A峰善意的勸誡道。
‘放心好了?!ξ哪樕徽掌鸩涣b的笑容,‘我是不會做違背自己內心底線的事的,我有自己的想法。’說完這話,又問了問華峰:‘這賬簿...要不你就拿去了?’
‘不不不,這個我絕對不能收?!A峰雙手擺的像個篩子一樣,‘這東西要是落在我手里,別說我要處理,我就是能處理我也不敢隨便來啊,這可牽連了好一票人,燙手的山芋呢。’確實,這東西對于華峰來說,即便拿在手上可以論功行賞,抓上一大票人,但這個功和賞可沒幾個人敢接的了,恐怕還沒論功人就不見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來,喝?!瘍扇伺e杯相望,大有不醉不歸之勢。杯子湊到嘴邊,薛文又想起一事,說道:‘今日有一事我覺得可疑,不知老哥能否為我解惑?’
華峰眉頭一皺:“但說無妨。”于是薛文將今天算命遇到驚艷少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當時的細節也描述的十分清楚。
‘這...能看出你是帥盜的女子,年紀十七八九,我想很有可能是六親王的侄女,宣靜涵。此女心思極其縝密,在外不過一介女子,在內我可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華峰嚴肅的提醒道。
‘身份?莫不是逍遙天下的女俠客不成?哈哈!’酒壺空了,薛文一只手拽起地上十來斤的酒壇,抄起兩個只剩牛肉碎末的大碗,‘咕咚咕咚’的朝里倒酒。他覺得喝酒還是得用晚暢快,華峰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情太小家子氣,就連喝酒也是,非得拿杯子,假裝什么文人騷客。
“你可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比A峰點點頭,語氣謹慎的悄聲道:“那水匪李志勇你可打聽過?”
“那肯定知道,曾經轟動一時的西江屠村事件,這么大的事誰不知道。朝廷派了八千精兵去抓捕,結果三百多號人的大集團,愣是一個都沒有找到,臉面丟盡了。不過那李志勇的確有點本事,比那千年老狐貍還狡猾,我也是試著打探過這個人,消息倒是有,可是人連個毛都沒見到過?!?/p>
提起這事,薛文心里還有些不爽快。
“那你現在還曾聽說過水匪作亂的消息?”
“這...”薛文腦海中思索了一番,“老哥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來好久沒聽到水匪作亂的消息了?!?/p>
“實話告訴你吧,那水匪早就被抓起來了,三百二十七人,全部處決,一個不留?!?/p>
“此話當真?!”薛文滿臉的難以置信,轉念一想,問道:“照你這么說,這都是那小妮子的本事?有什么本事?”
“蛛絲馬跡?!毖ξ拿嫔珖烂C,語氣緩緩道來:“這件事情是結束之后我才知道的,那宣靜涵帶著兩名侍衛就去了人家那舊水寨調查了,回頭就讓舅舅給了她兩千精兵,直接摸到了李志勇的新巢,三百多人一網打盡。這些人都是偷偷摸摸押回來的,直到處決了以后,我們這些人才知道?;噬蠈τ谛o涵的能力大大贊賞,問她想要什么,她居然說想要一個懲奸除惡的權利,直接就要了一柄尚方寶劍,一個可以私人調動大內侍衛的令牌?!?/p>
“可是你還是什么都沒說啊,我沒覺得她哪兒厲害了?!毖ξ耐嶂^,一臉的疑惑。
“細節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此女查探能力很強,智慧超群,非等閑之輩。江湖上那幾個江洋大盜,刺兒頭鬧事的,冷血劉云飛,江洋大盜畢開復,反正一切讓朝廷和百姓不安的人,很多都被她帶人給治了。既然她能找到你,那你就聽她的話,近期就不要鬧事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你并非大奸大惡之輩,了不起也就是被找到教訓一頓,那小女子雖說本事摸不透,可心地還是分得清是非好壞的。”
“那可不行?!毖ξ墓雌鹱旖牵冻鲆荒ㄙv笑,聽了老哥的一番話,他突然對那動人少女有了一絲興趣。偷了這么多年的東西,是時候換個花樣了。
“行,你厲害,既然不聽我的勸,大哥我也就不勸了。老實說,我還真想看看你們倆對上的樣子,看是你厲害還是她厲害?!比A峰瞇起眼,罕見的露出一種玩味的笑容。
“自然是我厲害咯,今早我可是占了一波大便宜呢。”薛文笑吟吟的瞇起眼睛,仿佛在回味上午的柔軟滑膩。
"呵呵...喝酒吧。"也不說話,華峰只是拿著杯子碰了碰。在他看來,沒有什么事情比這兩人遇到更有意思的,因為在宮內枯燥無聊,所以他經常在外面溜達,管管閑事,最喜歡尋找有趣的事情,兩人的相遇也是在一次糾纏之中碰到的。一個小偷,一個愛管閑事的御史,你說會發生什么?結果卻是抓不到薛文,反倒被嘲笑了一番,不打不相識,兩人就這樣一拍即合稱了兄道了弟。至于那東西被偷走的事情,在華峰看來根本就不算事。
杯盞肴盡,燈火通明。客棧外華峰靠在柱子旁,身體卻早已醉難得支撐,兩人喝了實在是不少的酒。薛文倒是狀態不錯,扶著華峰的肩膀送他回家。
扶著醉醺醺的華峰,薛文只覺身上千斤重擔壓著,自己也是喝了不少,再加一個,兩腿像是灌了鉛似的挪動。行至必經一小巷,薛文下意識的雙耳抖了抖。有人在跟蹤,即使腳步輕浮,可如此安靜的環境,這樣的窸窣聲音在帥盜的耳中如同驚雷炸響。
送華峰到臺階上,像一頭死豬一樣翻仰,薛文撇了撇嘴,朝著前方喊道:‘請問是道上的哪位朋友,我只是一個老百姓,身無分文,若是劫財還請回,若是有其他事情也不用躲躲藏藏,有事出來直說。’說完吹了吹臺階上的灰塵,一屁股坐上去,仿佛根本不擔心會發生什么。
黑暗之中,一道身影在聽了這句話之后緩緩出現。夜晚的小巷之中,只有月光還在為眾人守候,清冷薄暮的微光,印在那道身影之后,拖出長長一條嬌小玲瓏的影子,讓人好生好奇。
薛文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原本微微瞇笑的臉,此刻卻是笑的更燦爛了。
原來不是劫財,是劫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