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劉進步在幽川大學學生宿舍殺死我和夏帥、董優、吳良等四人,逃亡到浙江西部山區已經半年了,會什么時候被抓住審判槍決來到中陰界,我也不清楚,就像我不知道他會第一個殺死我一樣,難以預料。
我的眼前有一點點光亮,看得見夏帥、董優、吳良他們飄忽的身影,夏帥現在一點也不帥,鼻子被割了,董優的嘴巴沒有了,吳良的面孔雖然完整清晰,但雙手都插口袋里再也不肯拿出來,因為他的十根手指都被劉進步切走了,而我沒有了的是一只耳朵。
夏帥他們現在都不大說話,情緒低落,中陰界轉世等待的四十九天早就過了,中陰界主因為我們沒有在四十九天內被家人找到全尸葬在一處,本來要讓我們的魂魄灰飛煙滅,不能輪回轉世,看在我是完全無辜的份上,再給了我們4個四十九天共196天的寬限,不過附加了一個條件,要我們四人和劉進步一起把未完成的牌局友好地結束。劉進步已經躲了半年了,什么時候會死了上來中陰界也不知道,再說那些切去的部位能否找到也難說,這個任務看來有點難了。他們不再經常找我訴苦,誰叫我脾氣比較好呢,就像那天打牌的時候我只聽不語一樣。
那天的斗地主牌局和平時沒有兩樣,只不過玩笑開得大一點而已,在我看來沒有什么嘛。
劉進步很多方面跟我很像,比如沉默寡言,喜歡運動,我喜歡踢足球,他喜歡練啞鈴,把手臂肌肉練得很發達,像健美男子那樣,不過他長得有點困難,眼珠子有點突出,眉毛上吊,齙牙,一說話露出整版的牙齒。他家也和我家一樣,經濟條件不咋地。我們成績都普通,也不差。就是我比較隨和,可能踢足球集體活動有關,他一個人練啞鈴有點枯燥吧,大家都沒有女朋友,女同學喜歡夏帥那樣的帥哥,董優那樣的優秀生說不定能保研,吳良嘛好像喜歡動手動腳但也沒有女朋友。
那天打牌,劉進步真的很背,經常拿到地主,牌卻不好,又不肯放棄做地主的機會,被他們三個冷嘲熱諷,他又不還口,我就覺得不對勁。不過,我沒有插嘴。
我第二天上午站在窗前看對面的小山,山上的墳墓都被夏天長長的雜草遮擋了,只有墓碑清晰可見,學校已經放假,非常安靜。忽然覺得頭頂有風,我轉身回頭,看到前額被鐵錘砸到了,鮮血噴在劉進步的臉上,就失去了知覺。
開始他并沒有割我的耳朵,最后逃走時把我的耳朵割走了。
02
黑無常的雙眼遠遠射過來兩束白光,有一束照在武谷的頭上,武谷沒了招風耳的耳孔像雞冠花被掐掉花朵留下個柄口,仍然有些猩紅的疤痕;有一束光照在董優的臉上,他的嘴巴是長方形敞開的,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武谷和董優看到白光就跪了下來,武谷還朝著我喊了一聲:“夏帥”。中陰界每天僅有的光源就是黑無常和白無常的目光,他們會從這里經過,也是我們的希望,希望他們早點把劉進步捉拿上來。
白無常的雙眼射過來的紅光,落在我夏帥和吳良身上。吳良平時藏在口袋里的雙手顫抖著拿來出來,他的兩只手是圓球的,沒有了十指,非常滑稽。無良回頭看了看我,炫耀他完整的面部,這是我們四個中唯一一張完整的面孔,看到他的臉孔,我想起自己沒有鼻子了,不自覺低下了頭,黑白無常也已經走近,得趕緊跪下來,打聽一下消息,說不定他們忽然發善心可以給我們出一個主意。
“黑白無常大神,今天去捉拿劉進步嗎?”武谷說話的時候處在昏暗之中,黑白無常經過了他傍邊,雙眼的光束已經投射遠處,我看身邊的吳良也只是隱隱約約。
“否。”黑無常冷冷的答了一個字,已經遠去。有時候是白無常回答,白無常的回答是兩個字“否歐”,更多時候是不理睬我們。
我們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消磨時光,消磨在昏暗的空間。遠處也有其它的魂魄,大家互不干擾,來新的,走舊的,我們是老人了,就怕要老沒了。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靠著回憶和前女友的時光減輕痛苦,但隨著回憶結束,更加難受,她現在不知道在哪個男人的懷抱里,說不定以我為恥。
那天玩斗地主,我們三個故意讓劉進步拿地主,他看分數很低就拿了,后來拿上癮了,我們開始嘲笑他,董優說“你硬不起來了吧”,我負責“哼哼哼”嗤之以鼻,無良負責用手指敲擊桌面起哄,本來他如果辯駁,我們準備把他前一天的丑事抖出來,可是他偏悶聲不響,后來突然不玩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我在寢室坐凳子上看報紙,忽然發現劉進步站在我面前,他的右手揮舞了一下,我的頭頂被重重錘了一下,接觸的物體是平的,冷的,然后我眼前冒了金花,就倒下了。我感動頭頂冒血了,又被重擊了幾下,就失去了意識。
03
如果不是暑假那天黃昏去了饅頭巷,我董優應該在等待保研審批的階段,而不是呆在中陰界,未知魂魄是否即將散去為子虛烏有。
在寢室空調間一大白天也是很無聊的,趁著大家外出,我也出去瞎逛。我們學校在城市的邊緣,過了幾條街就是城下結合部,那里有一條饅頭巷,遠遠可以望見粉紅色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其實我并不想進去,進了這里,萬一被抓住了,什么評優保研都沒了,處分也是逃不掉的,可能更多是想來用這里透出的氣味平衡一下荷爾蒙。我到了巷口就停下來,怕進去里面控制不住自己。
這時候我看見一個門簾里探出了一個超短裙的姑娘的上半身,縮回去,接著,鉆了出來一個人,是劉進步,我趕快回頭,他探索的雙眼已經遠遠對上我了,我裝作閑逛,轉身就走了。回到宿舍以后,我怕劉進步倒打一耙說我去了那里,就跟夏帥和吳良說了。
“想不到整天練肌肉的劉進步跑那邊練功去了,人丑也只能這樣解決了。”夏帥說的時候翹起嘴唇,滿臉不屑,其實也隱射我也這般貨色,不像他招女生喜歡。
“你別把我也說上,我人丑,但有志氣,不會做這種下流事情,這是要進派出所的勾當啊!”吳良個子小,但喜歡踢足球,還喜歡跑步,這就剛大汗淋漓地進來不一會。
我本來想洗刷自己去饅頭巷的嫌疑,說過也就算了,但是,第二天打牌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了一句“你硬不起來吧”,感覺很痛快,可能想起來了那個女子從簾子里探出頭來的畫面,后來夏帥和吳良一唱一和,就特別過癮。
我第三天黃昏又出去逛了,這次沒有去饅頭巷,也永遠沒有機會去了。我回到寢室門口,門是關著的,拿出鑰匙開門進去,把門關上,就看到身邊的劉進步揮動了鐵錘,我就倒下了。
04
我已經逃亡了半年,厭倦了每天擔心受怕的日子。
臘月的浙西小鎮的大街上,寒風很大,偶爾吹到我臉上的枯葉仍然讓我顫抖,我不知道是因為單褲的寒冷還是害怕突然出現的物品后面會跟著警察。這里的大街廣告欄沒有看到張貼的通緝令,但鎮上派出所一定會有,或許也有城里的警察到鎮上辦事,我每天從破舊的柴灰屋子來到街上的垃圾桶撿食物都非常小心。進入臘月,食物多起來,這是好事,希望可以度過年關。
在天快暗的時候,我來到這條街的中間,這里的垃圾桶在飯店旁邊,也是熱鬧的地方,遠遠聞到臭味,也有肉香,還有蔬菜的氣味,對于這些我很遠就能分辨,這是我這幾個月最大的能力提升。對面的商店在促銷年貨,放著謝霆鋒的歌曲,是一首新歌《善良》。
我翻到垃圾桶里的肥肉,快速地塞進嘴里,好吃,蔬菜涼了味道就變了。旁邊有個大媽站著看我,跟我母親差不多年齡,媽,你就當我死了吧。
我吃飽了也不能安心入睡。夏帥,董優,吳良,你們要不也吃點,哦,你們已經死了,吃個鳥。武谷吃點吧,你是無辜的,但你不死,我殺不了他們。算了,還是我吃飽要緊,吃飽了你們還可以看我現在豬狗不如的日子。
我離開垃圾桶,拐入小巷的時候,歌聲還在身后飄蕩。其實不用聽,我也記得這歌詞,今年春天謝霆鋒出了這首新歌,我是暑假開始時迷上了這首歌,手機里經常循環播放。最后一次和室友夏帥、董優、吳良以及隔壁的武谷一起聽歌就是這首,我們那天一起玩斗地主玩了兩個小時,以我中途退出告終。他們暗示我去了饅頭巷,嘲笑我,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成了一個垃圾學生,這么多年的人格堅守都毀了。
05
平時黑白無常過來的時候都是黑無常的白光照著我,今天卻是白無常的紅光照著我跪迎的身體,當紅色的柱狀光束過去的時候,黑白無常意外地在我身邊停下了腳步。
“武谷,你們跪了120天了,悔過之心算是有了,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試試。武谷,你是無辜之人,可以和劉進步通心意,我們發動你全部的心力讓你托夢給劉進步,告訴他在等他上來完成這個牌局。”黑白無常同聲說道,兩種聲音一高一低,一粗一細,合著聽起來很詭異,“但是,這個托夢會耗盡你的能量,你不能投生輪回,要魂飛魄散,好好想想吧。”
黑白無常遠去后,我站了起來,夏帥、董優、吳良都圍過來,給我長跪不起。
與其大家都魂飛魄散,不如我一個人這樣吧,也是向上蒼表明我有悔悟。
06
躲在破舊柴灰屋子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天氣越來越冷,這幾天連續下來大雪,外面的菜園和女墻已經積了很厚的雪,屋檐下掛滿了冰鉆。
我每天晚上凍得失眠,有一晚,武谷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對我大喊:“進步,我太冤了!太冤了!太冤了~”隨后是夏帥、董優、吳良一起圍著我怒吼:“我們不該死啊!不該死!不該死~”我原來以為殺死他們,我會快樂,但我殺人后一點不快樂,陷入無盡的悔恨和恐懼。
后來,我睡著了,竟然夢到了武谷。
武谷的左右耳朵長出了雞冠花,垂到了肩膀,笑著走過來:“進步,我們就要魂飛魄散了,你再不上來,見不到最后一面了……我們那牌局還沒打完呢,你快來吧……只有你上來完成牌局,我們才能輪回,不會魂飛魄散……”
我醒了過來。
我已經不能使他們復生,這種豬狗不如的逃亡日子已經受夠了,遲早要受懲罰去見他們的,不如早點死了去幫幫他們,或許能減輕我的罪行。
第二天,我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
07
我在中陰界第179天的時候,我打了個盹,醒來發現雙手的十指變完整了。武谷的托夢看來成功了,他的招風耳也看到了。我原來以為武谷會因為托夢用盡了心力不能輪回而不高興,看來是我狹隘了,他緊緊握住我的十指,叫著我的名字“無良”,手在顫動。
夏帥拿鼻子親武谷,又摟又抱。“你不要耽美啊!”我笑著說,“董優,你別把武谷的耳朵吃了啊!”
我們四個人抱在了一起,又蹦又跳,四周的光線也比平時亮很多,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過了一個月,黑白無常一人提一只腳,拎著一個人過了,那個人的腦后還在留著血,不過流下來就變無色了,看不到滴落的痕跡。到了我們距離十幾米的時候,黑白無常拎著的人忽而掉了個頭,原來是劉進步,他咧著嘴在笑,原來被子彈穿過腦后會讓人斜嘴的,比較難看。黑無常放下劉進步,扔下兩副撲克牌,就走了。
08
武谷撕下襯衫的布條,幫劉進步把頭包含,其實已經沒有流血了。
我和夏帥、董優、劉進步就站著打牌,由武谷給我們四人發牌。劉進步又拿了地主,又輸了。
“輸,也是贏。”劉進步咧著嘴說。
“你們可以輪回了,別忘了我。”武谷平靜地說著,身上發出閃爍的光亮,整個人漂浮了起來,升空了,忽然沒了。我想起來,這種輪回是去了天道,上了天堂。
“升天了!武谷!嗷嗷~哼哼~呼嚕嚕~”劉進步說著變成了一直豬仔,忽然消失了。
我死死盯著夏帥、董優,忽然眼前一黑,只覺去了一個地方,四周擠滿了人,看不清楚,聽到有個大嗓門在喊:“大家別擠了,再擠,都不給你們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