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邊,奈何橋頭,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坐在三生石上,手捧一只青花瓷的碗,碗邊缺了一個小口。
每當(dāng)來一只鬼要過橋,姑娘便盛上一碗湯,給來鬼喝了,再放他們過橋。
我問我的二大爺,十殿閻羅中的閻羅王:“她這么好看,為什么卻叫孟婆?應(yīng)該叫孟小妹才對。”二大爺若有深意地笑了笑:“不過是個代號而已,冥界萬千鬼眾,誰又真的會在乎這個?”
她生得這么好看,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哦,有故事的鬼。
二大爺對我的邏輯只有一個反應(yīng),猛翻白眼外加潑冷水:“你爹秦廣王送你過來實習(xí),是打算培養(yǎng)你做接班人的,要注意生活作風(fēng)哦小閻王~”
嚇唬誰啊,誰規(guī)定實習(xí)就不能關(guān)心同事關(guān)愛下屬了?咱這是冥界,又不是嘴上喊著超脫世俗內(nèi)里卻七情六欲泛濫的道教天庭。
聽說天庭管理條例第一條規(guī)定神仙不準(zhǔn)和凡人相戀,第二條規(guī)定神仙不準(zhǔn)和妖相戀,第三條規(guī)定神仙和神仙不準(zhǔn)相戀。反正就是讓你一直做一只單身狗,想必哮天犬肯定在背地里幸災(zāi)樂禍,天條可沒禁止畜生和畜生相戀。
我就日了諦聽了,既然神仙不能動凡心,那他娘的二郎神是怎么來的,玉帝總是鬼鬼祟祟在廣寒宮門口晃悠啥,七公主每天吃完午飯總往下界跑什么?
乃們這些神仙啊,忒虛偽,忒好面子,不敢愛不敢恨的,忒……我呸!
二大爺知道我這樣想之后,皺了皺眉,我以為要挨罵。誰知他嘆了口氣,說你不懂。
我以為二大爺要跟我講凌霄殿秘史,正支楞著耳朵虛心受教,哪知道這無良老貨撅起屁股放了個響屁,然后一臉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扭頭小跑著溜了。
十分之一炷香后,下風(fēng)處目睹了這一幕的值班鬼差怒氣沖沖地盯著我,憋的滿臉通紅。
干!這黑鍋我是甩不掉了。右手朝那個倒霉鬼比了個中指,左手法訣一掐,也瞬移走了。本小閻王要去做調(diào)研——和孟小妹聊聊這忘川河畔的風(fēng)物。
我問她,你長這么好看,許了人家沒有?孟小妹微笑,然后微羞,沒有回答。
我又問,你熬的湯是什么味道的?她說不告訴你,你要自己悟。
悟性這玩意兒我要是有的話,地藏王早就沒臉待在咱冥界了,要不你讓我喝一口,我就知道是啥味兒了。
孟小妹說你喝也沒用,你沒有過往,喝了等于沒喝。你只有自己去悟,就是瞎猜,嘻嘻,,她狡黠一笑。
于是我回去跟二大爺打了個招呼,說我要做調(diào)研寫報告,但是樣本數(shù)不夠,準(zhǔn)備長期駐守孟小妹身邊,啊不,是駐守奈何橋,針對游魂過客做問卷調(diào)查和個案訪談。二大爺說你愛滾哪滾哪。
于是我就守著孟小妹,游魂和鬼差口中的孟婆,這一守,就是三百年。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會問那些游魂,孟婆湯是什么味道,然并卵。
一個書生過來,眼圈紅紅的,接過那碗湯,呆坐在三生石上兩個時辰。最后把湯喝完的時候,書生嚎啕大哭,還一抽一抽的。
我剛打算安慰他幾句,想問問他湯什么味道,這小子不哭了,一臉茫然,吸溜著鼻子過橋去了。
之后來了個渾身酒氣的老頭兒,八成是醉死的。我沒跟他廢話直接捏開他的嘴給他灌了兩口湯,馬上問他:味道怎么樣?
老頭兒打了個嗝,飆出一句男高音:噫吁戲!孟婆一飲——
得,孟婆湯見效太快,詩人剛起個頭,滿腹才華全沒了。
下一個要過橋的是個狐妖,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屁股后面拖著七根尾巴,,長得挺美,挺媚,這是個道行高的主兒。
孟小妹正在盛湯的時候,七尾扭著屁股走到我跟前,也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小酒盅兒,呷了一口。對我說,善良的小哥哥,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
我偷眼一瞧孟小妹,似笑非笑的看著這邊。我端起酒杯:姑娘,酒字有四十四種寫法,你知道么?……不知道?快取紙筆,待我細(xì)細(xì)與你說來……
我才說到第二十三種寫法,七尾自個兒喝了湯走了。我最后也沒敢問她是什么味道。
我在橋邊看了三百年,不知看過了多少悲歡。
有的人(其實是鬼魂,姑且稱為人吧),從來到去,從始至終都很平靜,很淡然,伸手接過青花的小碗,小心避開缺口怕傷著嘴唇,喝完道一聲謝謝,隨即走上奈何橋。雖然有些裝逼范兒,但那是真的云淡風(fēng)輕,確實瀟灑。
有的人,一路哀嚎著被牛頭馬面拖過來,這是留戀人間不肯投胎的。這類人死活不肯喝孟婆湯,我也見多了,撿起腳下的板磚拍過去,準(zhǔn)暈。一碗湯灌下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就老實了,因為什么都忘了。
有的人,不舍得生前的人和事,就在三生石上坐著回憶從前。但最多只能三個月,期限一到,也只好長嘆一聲,喝湯走人。
其實到最后,我也猜到了。這孟婆湯,不同的人喝,嘗出來的味道也不同。
你有放不下的心事,舍不了的故人,有缺憾,那么喝到嘴里的湯,是苦的,苦不堪言,苦到滿眼淚花。
你生平無憾事,湯就是白開水一般,什么味道也沒有。
孟小妹問我三百年了,悟出來什么沒?
我微笑:這三百年,微甜。
孟小妹微羞,臉蛋兒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