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p>
“我兒這么漂亮,去了長房一定會被人捧在心尖兒上寵愛。”
阿娘在阿爹身亡后幫我找了個新的父親母親,當她抱著我這么說的時候,眼神里全是不舍和愧疚。其實她不必愧疚的,我不怪她的。
王家也算是五姓大族,可榮耀都是那些成氣候的嫡系的,像我父母這樣的沒落庶出的旁支,日子照樣過得辛苦。偏偏阿爹還意外罹難,只留年輕貌美的阿娘獨自支應門戶,這么過了一年終究是撐不住了,人之常情罷了。
第二天就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帶我們走了好遠的路,我被阿娘牽著手,第一次進王家的嫡系長房,那時我才知道房子竟然可以修建得這么曲折回環、富麗堂皇。
垂花門下站滿了人,眾星拱月般圍著位華貴的美貌婦人,阿娘說,那就是我以后的母親,她親自來接我了。我既不感覺害怕也不覺得欣喜,只是順從地被她拉著進了屋子。
這位新母親光彩照人,也十分健談,可能是屋子里的人多,和我家的冷清全然不同,我一時間有些不適應,卻知不該開口說話,只能悄悄地打量著她和阿娘。
“祐娘隨了弟妹,生得這般好呢,規矩也是頂頂的好。咱們本是一家人,偏日子繁忙,疏于走動,我竟到如今才第一次見祐娘,只恨不得把心肝兒都捧給她!咱們屋里也有幾個姑娘,倒不曾及得上祐娘半分光彩,虧得這些日子全去霍家姑母那玩了,否則留在家里,我是越發沒臉叫她們來見弟妹。”
阿娘連忙笑著陪道:“哪堪太太抬愛。咱們屋里的姑娘生在您的膝下,自是有一身規矩氣派。不像祐娘淘氣,胡亂玩耍了幾年,日后還勞太太指教一二,就夠她受用一輩子的了。”
“弟妹哪里話!孩兒都小,自是各有一番好前程?!?/p>
阿娘起身深深行了一禮:“全賴太太成全?!?/p>
母親也連忙起身去扶,拉著又坐回了上首:“既是來了這兒,弟妹盡管放心,只要我還在,便見不得祐娘一點兒不好。若是我百年了,這一屋子的兄弟必也不是吃白飯的,不會看著自己的姊妹受委屈。瞧瞧,原本一個個懶散得成天不見人影,今日聽說有個神仙般的妹妹要來,竟都舍得過來給我問安了。”
母親一指屋中剛到的幾個男孩子:“便是來了,還不快上前來拜你們嬸母?”
我漸漸記不得他們的話了,只是坐了沒多久,阿娘就出了屋子,出了回廊,出了垂花門。我要和她分別了。
她沒有給我留任何東西,只是最后抱了我一次。
我愣愣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再也看不見,終于后知后覺地哭了。
后來聽別人講當時哭得背過了氣,再睜眼天都黑了,就看見自己被母親抱在懷里,身邊有一個大哥哥也在看著我。
母親見我醒了就問:“可算睡醒了,餓不餓?”
我只看著那個對我笑的傻哥哥,他才領會到般:“我叫王禎,你嫡親的大哥。祐娘,好妹妹,你笑一個好不好?”
他說的話倒不似那張臉,意外的蠢。果然招了母親的嫌棄,等他識相地親自端了飯食來才被允許上桌。
很快我拜了父親,見了族人,上了族譜。
母親那天很高興,拉著我許諾:“祐娘,你來了咱們房里就是最小的,哥哥和姐姐們都會對你好。不必拘束,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訴母親。”
我仍舊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只是默默點頭。
禎哥哥閑下來就來陪我,漸漸的我便只和他說話,他總是想讓我多和母親相處,比如常常勸我沒事就去給她請安。終于有一天我遂了他的意,他不讓人通報,拉著我就要去給母親個驚喜,隔著簾子就聽見母親和教養嬤嬤說話。
禎哥哥自知闖禍,我卻不許他走。
“......雖然起步晚,但四姑娘是個聰慧的,一點就透。”
“詩書學得怎么樣不打緊,只要性子沒壞就行。仔細照顧著,這么個好孩子,別折在哪個不長眼的手里。”
“欸!下面人都用十二分心照看著呢!只是四姑娘的性子不活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剛來的勁兒,人總不愛說話,也不愛走動。”教養嬤嬤覺得頗為頭疼。
可母親聽不得這個:“呵,你們這些人,做慣了的欺上瞞下,當著我的面兒賠小心,轉頭就是逢高踩低。她年紀小,我卻不瞎,別什么都往人家性子上推,屋里的姑娘容不得你們這般敷衍。人家阿娘好歹也和我一樣出身五姓嫁得五姓,心里有千百個不舍得,難道是圖把自家孩兒送來受你們這群下三濫作踐?
“去看,是哪個在祐娘跟前兒討嫌!”
我聽罷拉著禎哥哥就跑了。母親的偏愛,我還接受不起。
禎哥哥和我說,母親交代了他:“祐娘剛來,她和你現在都在我的膝下,她就是你嫡親的妹妹,你的其他妹妹們,沒有一個能比祐娘好?!?/p>
“母親向來是偏心的,從前是我,現在多了個你。咱們這樣的大族,兄弟姐妹這樣多,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我和你就是被偏愛的?!钡澑绺绲谝淮握J真教導我,這就是世家的規矩。
這是我從來不曾遇到的處境。阿娘自小在家就受盡寵愛,嫁給阿爹后也是夫妻恩愛,平日不得一句重話,故我也沒有旁的兄弟姐妹。我不知阿娘是如何才能搭上王家的嫡系長房的,真真是世家大族,萬幸我記到了母親名下。
她訓下人的時候可怕極了,進屋就覺得空氣都沉了,小時候她怕嚇著我,總是避著我訓人,也有請安時候避不及的,那我就能看見她瞬間變臉,仿佛之前全是錯覺一般。她總花樣百出地想讓我高興,但她不知道我最喜歡看的就是這個了。
這一切我都不告訴她,仍舊不愛和她說話。
后來在人前失儀,鬧得她很難收場,害她被別家太太暗地里嘲笑好久。我當時怕極了,王家嫡系長房的當家太太,王家的宗婦,我就這么折辱了她??墒撬龥]有罰我,只是拉著我的手,輕輕問我可不可以跟她學禮儀。
我哭著給她跪下,拼命點頭,說這次一定會聽她的話!原以為會是禮儀老師來教我,可給我上課的真的是她。她白天要忙,每天晚上飯后睡前帶我,她很辛苦,也很嚴厲。
我總算爭氣,無愧于母親的親自指導,也不忍她那么辛苦,開始時常安慰她,漸漸跟著她理家,世家里再不存在能讓我相形見絀的貴女。
于是及笄過后,家族就打定主意送我入東宮,為我謀求后半生的榮華富貴,也為族中子弟謀一個錦繡前程。
可母親和哥哥拒絕了。那日東宮駕臨凌萃宮,眾家女眷都在,母親卻帶我輾轉避開,我不出意料敗落太子妃大選。
在家族恨鐵不成鋼的時候,母親樂不可支地把我訂給了霍家:“我兒這樣可憐,母親怎么忍心見你入那禍海深宮??煽偭裟悖环了麄冞€要打主意。且去霍家,姑母視你如己出,霍家表哥對你心心念念。將來他若敢負你,看你父兄如何饒他!”
霍家同為本州的世家,離得近,但完全不能和王家比肩。又和王家幾代有姻親,上一輩的姑娘如今正是霍家當家太太。我哪里有不明白家人的一片苦心的。
原本我的一世不過王、霍兩家,做個富貴安穩的婦人,料理家庭,繁衍家族,侍奉尊長,等雪落白頭。
“然后我就出場了,對吧?”斐靖書等了一年,終于聽到對面這個被他擄來的美人講述過往,自然十分熱絡地接話。
他真的很不識趣,王祐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
不錯,王祐的母親算好了一切,沒算到莫名其妙會殺出一個他。
一切變數就發生在霍家迎親的短短半日路程里,身著正紅嫁衣的新娘一睜眼,新郎都變了模樣。
斐靖書截胡了人家的新娘,自己做了新郎。
王祐簡直不可思議,一是在永州地界,竟然有人敢搶王、霍兩家的人;二是這個人,不正是當時避走凌萃宮時路上匆匆打了個照面的太子賓客嗎?
這樣的歹人卻自稱是南夏的皇帝,他說驚鴻一瞥,此生難忘。王祐立時就暈了過去。
原來她被擄到了不知幾萬里外的南夏,母親若是知曉,該是拼死也要把她送進東宮才是。
王祐日日以淚洗面,斐靖書只是哄勸,也不強迫她什么。她鬧他就陪著,她把十幾年內知道的污言穢語都罵了不知幾遍,他就默默聽著,每日給她賠罪,許諾一切,就是不放她回家。
“斐靖書,你怎么不去死!”王祐恨絕了斐靖書,可輾轉一年了,父兄還沒有來救她,她心知回不去了,但也絕不讓斐靖書如愿!
可斐靖書卻問她想不想知道王家的近況,他可以保證親人的事情都會定期告訴她;他又說王家將來有滅族之禍,如果她活著,就有化解之法。
王祐聽完抄起瓷瓶就砸過去。他這是威逼利誘!十足小人行徑!斐靖書無所謂,他也沒說自己是君子。
王祐只能就范。從她被斐靖書擄走那刻開始,她的命運就都在這個男人的掌握中了,這一年不過是斐靖書讓她認清現實的時間,如今,他的耐心已盡。
所以才有今日這么和平的對坐之景,王祐說著過往,恍如隔世;斐靖書聽著,嘴角一直勾著欠揍的弧度。
他仍舊不忘給自己辯白:“兩位大人的決斷太快了,我才打聽到你是哪家的姑娘,就得知你馬上要出嫁了。”
王祐冷笑:“那我同意與你成親,你可敢去拜一拜你的岳父岳母?”她早知南夏已有皇后,有本事他斐靖書廢了皇后!
斐靖書果然頗為頭疼:“我不能讓你家得知你的情況,因為鬧起來大業皇帝必然現在會做人情同意這樁好事,可將來等你誕下麟兒,我南夏的政權交替就會復雜許多。我不會冒險,只會讓我們的兒子直接出局。
“我也不能為你廢后,所以這一年來我每天晚上必定前來陪你,少有缺席,就是向你證明我的真心。但皇后之位不是皇帝說了算的,是我無能?!?/p>
“你無能?我看你有能耐得很!”王祐聽他甚至扯到了未來,就算他說得句句在理,也只覺得惱恨!原本她就不需顧慮這些有的沒的,更遑論與人做妾,她怎能不怨恨。
對面的斐靖書默了默,還是坦言:“我知誤了你,但我一意孤行,就會拿后半生賠你,可面對南夏的江山,我任性也得有度。冠冕堂皇也罷,隨你怎么想。
“我喜歡你,并且不擇手段,我要給你力所能及的一切,我要你的孩子和其他人的都一樣有問鼎的機會,所以他的生母會有一個完全干凈的南夏身份,生母的家族也一樣不輸別人。
“我也想要得到你的喜歡,慢一點也沒關系。”青年君主說罷就低了頭,姿態十分好看。
王祐張了張口,良久才狠狠罵道:“原是個賤胚子!”立時垮了儀態,面如死灰。
斐靖書卻知道自己成了。他傾身大膽地去拉王祐的手,沒有反抗,便又起身去對面,徹底將人攬進了懷里。
他溫柔地哄道:“再跟我說說你的親人好不好。”
王祐果真聽話:“阿娘是個直性子,阿爹總是說我性子隨她,平日不愿阿諛半句,那天我卻見她捧著母親和和氣氣聊了那么久,半點不似從前。
“阿娘說我去母親那,母親會好好待我,可我不信。但母親真的很用心,她沒有親生的姑娘,卻把我當嫡親的姑娘教養,她私下和我說若我再小點,不能學藝,非要我睡在主屋不可,一眼也不想錯開。我終于信了,阿娘沒有騙我,母親也沒有騙我。
“每年三月修禊出府,我總能遠遠在人群外瞧見阿娘。第一年是她一個人,后來她抱著一個孩子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面色也很和善,后來是他們牽著兩個孩子來.......我們互相注視,卻從不打招呼,我們都知道彼此過得好,就夠了。每年那日上車后我就忍不住哭,可我高興啊。阿娘記得我,母親更是體諒她,一切不過是為了我好。
“阿娘很好,我很喜歡。母親也好,我也喜歡。父親也好,我也喜歡。禎哥哥也好,我也喜歡?!?/p>
斐靖書仿佛越聽越吃味兒,湊到王祐耳邊問:“那我呢?”
王祐淡淡瞧他一眼,又轉回了頭,慢慢道:
“你?你一個劫了我、毀了我的婚禮、令母親傷感的人,一個好也別想得到?!?/p>
斐靖書輕輕地笑,扭頭狠狠吻上了這冷淡美人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