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孫杰生平最討厭喝酒。他在父親的葬禮上木然地站著，機械地和母親一起給來追悼的人回禮。人遲早會有父母不在的時候，但對于還在上高中的孫杰來說，似乎是早了些。

孫杰的父親是因為肝硬化去世的。孫杰永遠也忘不了父親大口大口吐血的情形。醫生說：“四十多歲肝臟這么糟糕的數得上十分罕見的。想變得像原來的肝已經完全不可能了，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長病人的壽命，最危險的情況是上消化道大出血，一旦出現很可能危機生命……”孫杰聽得似懂非懂，更多的是不愿接受。后來最危險的情況出現了，最壞的結果也出現了。

從孫杰記事起就記得父親總是喝酒，經常喝醉酒回家。有時候喝得都不省人事，被人帶回來。母親很少有怨言，總是把父親拖到床上，給他脫衣，倒水。有時候父親喝醉了心情不好還會動手打母親，幼小的孫杰只能站在一旁哭。

“爸爸，你為什么老是喝酒？我不喜歡你喝酒。”5歲時孫杰對喝醉了的父親這樣說道。

父親摸著孫杰的臉，眼睛里濕潤著充滿了無奈：“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酒有什么好喝的！你為什么總是這個樣子！”12歲時孫杰第一次沖父親大喊。

父親喘著粗氣大聲說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不把領導陪好我拿什么養活你們娘倆！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跟誰在這大喊大叫呢！”

孫杰摔門出去了，那時候他不知道父親身體已經開始變得不好了。那時候在他的意識里父親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所有他說的話都是為他喝酒找理由。他討厭父親喝酒，他討厭酒的味道，他討厭父親喝醉了把家里搞得一團糟，他討厭父親給母親作下的一堆爛攤子……那時候他暗暗發誓，這輩子永遠不會喝酒，永遠。

二

高中畢業的謝師宴上，手里端著果汁的孫杰在全班男生里成了異類。有人提議大家敬班主任一杯，大家舉杯時孫杰的好友王凱臉頰緋紅地大聲說到：“杰子，你怎么還端著果汁啊？這是敬老師的，老師喝酒你喝果汁算怎么回事啊？”

自尊心最強的年紀被當眾說了這樣的話，孫杰的臉紅的也似喝了酒一般。“我不會喝酒。”孫杰弱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

“好多女生都喝酒，你一個大小伙子喝果汁多丟份啊，再說了有什么會不會的，喝喝就會了。”

孫杰聽到有女生堆里傳來竊竊的笑聲，他以為這是在嘲笑他。于是半推半就的換上了酒杯，為了當眾捍衛自己的尊嚴，當初的誓言先放一放，只喝一杯，喝完這杯絕對不再喝了。人生的第一杯酒下肚，那種辛辣的刺激味道和殘留在喉嚨里如同吞炭一樣的灼燒感讓孫杰十分不舒服。

“畢業了以后就天各一方了，要再聚起來就十分困難了，來為咱們的友誼干杯……”是啊，可能要很久才能再見，為了友誼，喝一杯。

“孫杰，要畢業了我覺得有些話還是說吧，畢竟多個朋友比多個冤家要好，以前有些小摩擦都是我的不好，我向你道歉……”是啊，冤家宜解不宜結，一笑泯恩仇吧，喝一杯。

“孫杰，謝謝你教我數學和物理，不知道你打算報哪個學校啊？”是暗戀對象英語課代表張婉桃，為了青澀的愛情，喝一杯。

那天孫杰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醉。回到家里母親沒有責備他，只是溫柔地照顧著他，就像照顧父親生前那樣。孫杰看在眼里，暗暗對自己道，以后絕對不會再喝酒了。

三

孫杰和張婉桃的婚禮上，昔日的朋友又聚在一起。高中和大學的同學們都來祝福這對新婚的夫婦。

“來來來，讓我們共同舉杯，祝這對新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孫杰笑呵呵地端著酒杯，臉上洋溢著說不盡的幸福。孫杰似乎有點適應酒的味道了。大學時跟張婉桃同在一所大學，兩人很自然得走在了一起，大學時一起搞個什么聚會啊party啊兩人總是一起出席。為了在酒桌上保護婉桃，孫杰漸漸練出一個不錯的酒量。

“杰子，我記得高中畢業那會你還不喝酒呢，什么時候這么好酒量了？”

“別問啦，肯定是婉桃調教得好啊！”

席間爆發了歡快的笑聲，歡聲笑語中孫杰又喝了不少酒。喝到他已經忘記了母親的叮囑，要少喝點酒。就算記得還是會喝醉吧，畢竟是只有一次的人生大事。不喝酒反倒有點說不過去。

四

“怎么又喝那么多酒啊？”孫杰一進門婉桃就關切地問。

“跟王總合作的那個案子來了新的競標者，陪王總喝酒聊那個案子的事了……”

“今天領導過生日，同事們給領導辦了個生日party……”

“最近有晉升機會多跟領導接觸接觸……”

“新客戶在我們和另一家公司之間很猶豫，這是個大案子，必須要拿下來……”

“同事結婚，不去也不合適，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

孫杰越來越能喝酒了，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滴酒不沾時的樣子。母親的叮囑總是敷衍著對付過去。直到有一天，兒子站在喝醉了的他的面前說道：“爸爸，你為什么老是喝酒？我不喜歡你喝醉的樣子。”

孫杰心里一怔，似乎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那時自己說著和兒子一樣的話，一樣不理解為什么父親總是愛喝酒。現在角色變了，自己變成了父親的角色，也理解了父親當年說過的話。孫杰濕潤著眼對兒子說：“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