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我是在被窩里偷偷哭泣到天亮的嗎？幸好有你和其他老師給我的溫暖，陪我度過那一個個冰冷的夜晚。” 這是碩良在初三畢業的時候寫給我看的一段話，我的心被狠狠地揪痛了，一直為碩良痛到現在。 最應該給予孩子溫暖的本應該是作為父親的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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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剛踏入工作崗位的我接新班，做班主任。按學校的要求，要對每一個學生進行家訪。
碩良的家在上海最繁華的地段一個高檔小區里。 按響了碩良家的門鈴，迎接我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笑容滿面的老奶奶：“李老師，您好！您好！辛苦！辛苦！”
您站在老奶奶的身后，附和著對我笑。
我們三人和碩良在沙發上坐定，孩子的媽媽遠遠地坐在餐桌邊，她看上去比您年輕，我有點奇怪：孩子的媽媽為何不跟我們坐在一起？
我向您詢問了孩子的一些情況，大多數問題都是奶奶回答的，您插了一句：“孩子平時跟奶奶在一起的時間多，對他比較了解。” 媽媽仍是遠遠地坐著，沒有話。
整個家訪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碩良看上去表情非常嚴肅，兩手放在大腿上端坐在沙發的一端。 結束家訪后，奶奶和碩良也出來了，碩良回頭說：“爸爸再見！媽媽再見！”
我以為奶奶和碩良要出去，所以跟你們說再見。 他們一直把我送到小區，奶奶告訴我碩良在小學很調皮，但是在他爸爸面前很乖。 媽媽的冷漠和奶奶的殷勤讓我對您的家庭產生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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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后不久，我就見識到了碩良的調皮：把垃圾扔到楊同學的蚊帳；推楊同學；朝其他寢室的門扔拖鞋；上課不斷地插嘴等等。
因為各種違紀的問題，我聯系您在家長探訪日的時候來學校來跟您溝通碩良在學校的情況。
您來了之后，一屁股坐在我堆在座位旁學生作業上：“李老師啊，碩良是調皮啊，男孩子嘛，不要緊的，他很聰明的，小學一直是第一名，這點像我，我讀書的時候也一直是第一名。”您的語氣聽上去對碩良的調皮是那么的不在乎。
我跟您說了他在學校的表現之后，您又大嗓門語速很快地說：“那個楊同學啊，就是那個看上去笨笨的，哎呀，不要緊的，男孩子之間打打架很正常的。” 這個過程，您說了很多，幾次打斷了我的話。
跟您的這次溝通讓我知道了：讀書成績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被原諒；碩良調皮屢教不改是來自于您認為“男孩子調皮是正常”的觀念；他欺負別的同學的行為來自于您對別人的輕視和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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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周末，碩良的奶奶打電話給碩良請假，可能是因為在學校體育課上運動量太大，碩良犯了很嚴重的腎病，尿血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小小年紀得了腎病，太可憐了！ 過了兩天，奶奶乘坐公交車換地鐵再換公交車，花了三個小時送碩良來學校了。見到我之后，她還不忘先替您作解釋：“碩良的爸爸工作太忙了，所以我來送他。”孩子生著病，奶奶七十多歲的年紀，您為了工作讓這兩位老和小遠程奔波，也許那天真的是您的工作太重要了。
奶奶把碩良的藥交給了我：熬好的湯藥裝在三個小玻璃瓶里，從那以后的三四個月里，碩良周日帶著奶奶熬好的湯藥返校，我把藥放在教師宿舍公共廚房的冰箱里，一天兩次幫他把藥拿出來喝，為了維護碩良的自尊心，奶奶讓我告訴其他的孩子那是咖啡。
在碩良生病的這段時間里，您和孩子的媽媽沒有來學校看過他。
有一次，碩良發燒了，晚自習的時候躺在醫務室里，我去詢問校醫碩良的情況。校醫說已經給孩子的爸爸打了電話讓他接孩子回家，但是孩子的爸爸說是在外出差，沒辦法趕回來，讓碩良好好的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很多家長在接到孩子生病的電話后都會不顧一切地到學校來接，即使您來不了，那么孩子的媽媽呢？ “其實，我看這孩子非常想回家，剛剛電話里爸爸說不能來，他掉眼淚了。”聽完這話，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您孩子的身體不好，應該在家里得到父母家人的悉心照顧，可是您卻把他送到了全寄宿制學校；孩子生病了，關心他的是奶奶；給他熬藥、送他來校的是奶奶。對孩子最基本的關心和照顧，您都沒有做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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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良的調皮使我實在忍無可忍，對他進行了懲罰，把他的座位調到了最后一排。
奶奶又給我打電話了，告訴我碩良的眼睛弱視，坐在最后一排看不清黑板，向我求情希望我能原諒他。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向我求情，我多么于心不忍，可是我又是多么希望碩良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好好改正，做個好孩子啊！
見我沒有給碩良調座位，奶奶又趕了三個小時的車程到學校。這次她的話解決了我內心的疑問，也印證了我的猜測：您和碩良的媽媽離婚了，孩子判給了您，家訪時見到的那位是碩良的后媽。
怪不得，家訪的時候，她遠遠地坐在一邊；怪不得，家長會上，其他家長都在翻看學生的成績單、成長手冊，她卻抱著自己的包一動不動地坐著。
但是更讓我寒心的是，您離了婚以后，孩子就跟著奶奶，住在另外一套房子里了。除了住校的五天以外，周末和寒暑假，碩良都是跟著奶奶住在一起。 難怪平時跟我聯系的是奶奶，給孩子檢查作業在作業單上簽名留言的也是奶奶。您不僅在生活上沒有照顧碩良，他的學習您也不關心。
“那么碩良的媽媽為什么不來學校看他呢？”我問。
“她永遠都不會來看碩良的！”奶奶說。
作為孩子的老師，您的婚姻狀況我不便多問，便沒再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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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良進校時的成績不錯，分班考在班級里排名第五，在預初和初一階段，碩良雖然調皮，但還是比較愛學習的，成績也基本能維持在前十名左右。
但是到了初二，碩良的調皮升級了，對于學習也失去了興趣，整個人很消沉。
我跟他聊天時，他也不再向以前一樣話很多，不像以前就算是挨批評，他也要為自己辯解很多話。 他只是垂著頭，面色凝重（用別的老師的話說，就像是誰欠了他錢似的），眼神空洞地看向遠處“嗯，嗯”地支吾著。
上課的時候也不再插話，趴在桌子上，或者望向窗外。
他的作文和日記里整天寫著一些要么自傲要么消極的話： “全宇宙我最強。” “我是絕對的王者。” “站在樓上的時候會突然有跳下去的沖動。” “誰能理解我呢，我是最孤獨的。”
孩子的心理矛盾消極到如此程度，他的調皮其實是表象，目的是引起老師和家長的關注，作為一個長期被父母忽視的孩子，他可能只有這個辦法了吧！我真的覺得他太需要回歸家庭，享受家人的關心和照顧，寄宿制學校再讀下去，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好成績，他的性格和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于是，在碩良再次違紀以后，我狠了狠心，對他說：“你轉學吧，打電話叫你爸爸來學校一趟。” 他哭著給你打了電話。
在這之前，我請了您幾次，但是您都是以“工作忙”為借口，拒絕來校。說到“轉學”，您重視了，愿意來學校跟我見面了。
您來的時候正值周五放學，您直接氣沖沖地奔到教室，您不顧學生還在教室就質問我：“碩良犯了什么錯誤，為什么要他轉學！” 您又對在教室的碩良說：“你去坐校車吧，我有事要跟李老師談！”
碩良愣在那里。
我想替碩良爭取一點跟爸爸在一起的時間，于是我說：“讓孩子等一下跟您一起回去吧，我們換個地方談！”
我先行一步回到辦公室，一周的勞累和您的惡劣態度和為碩良感到可憐的心情讓我一下子崩潰哭了起來。 您帶著您的妻子沖到辦公室，給她安置了一個位子坐，然后自己拖了一個椅子坐到我旁邊，像是沒有看到我情緒不對，不是的，是您根本就不在乎。
“你為什么要讓碩良轉學？！你知道嗎，這會讓碩良感覺被拋棄了！”
難道不是您拋棄了碩良嗎？
“我這次很重視的，你看，我的妻子懷孕了！但是我們一起過來了！”
果然，提到轉學，您重視碩良了。
您為什么不顧碩良的身體狀況讓他讀全寄宿制學校？您為什么讓碩良跟著奶奶住？！您為什么在“轉學”兩字后氣急敗壞地沖到學校？！ 是為了維護您現在的婚姻嗎？！ 是為了即將出世的孩子嗎？！
可是，碩良也是您的孩子啊！
這些話，我當然不會說，因為我知道作為一名老師，我的分寸在哪里。
我只能跟您說碩良在學校的表現，我只能跟您說希望您多到學校來關心碩良，我甚至都不能提到您的婚姻狀況對碩良造成的傷害！因為我無權干涉您的私事！因為我對您有著最起碼的尊重！
“我干嘛要來學校！全寄宿制學校應該限制家長來校！四年之內都不要讓家長跟孩子見面！”
您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讀的是名牌大學，從事著一份光鮮的職業，但是您的這句話令我震驚了！
我無法再與您進行溝通，于是把您請到了教導處，您把您的想法再次跟教導主任說了一遍，教導主任把我叫了出來，跟我說這個家長是沒辦法溝通的。我們還是在孩子身上想想辦法吧。
最后，我們把孩子叫來，跟他約法三章，轉學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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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碩良以他消極的態度進入了初三。
學生在宿舍違紀達到一定的分數，學校要求學生走讀一周。
碩良的分數達到了走讀要求，我聯系您，您先說把他丟到學校門外去吧，我是不會來接的！您又說學校憑什么有這樣的規定？您要上告教育局，找電視臺來采訪！
碩良在路上攔了一個低年級的學生搶了他的飯卡，被學生處發現，要嚴肅地處理碩良。
碩良說，他的飯卡里很久都沒有錢了，他問班級里的同學借了很多次，大家都不愿借給他了，所以他才去問低年級的同學“借”飯卡。
學生飯卡里的錢是由家長從銀行充進學生的銀行卡，再由學校的財務轉進學生的飯卡里，學生的銀行卡里沒錢，會跟家長聯系。但是您竟然連孩子吃飯的錢都“忘記”付了！ 學校的財務老師跟我說，跟您溝通，您的態度很惡劣。這個，我早就領教過了。但是，連孩子的吃飯您都不關心嗎？！
我把學生處要處理碩良的事情告訴您，您說碩良是“借”不是“搶”，學校沒有權力處理他。
從小錯不斷到犯了大錯，碩良的調皮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您不是配合學校讓孩子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而是采取包庇耍賴的態度，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孩子犯錯對他沒有懲罰，這樣會模糊他的是非觀，您不為孩子的未來擔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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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來，您一直認為碩良是很聰明的，成績一定不會有問題的。這也許是碩良性格當中有著“自傲”的一面的原因。剛入學時，您的眼里只有上海最好的高中，認為碩良一定會考上，但是中考成績出來以后，他卻只考進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碩良是一個優秀的孩子，是誰讓他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您的婚姻出現問題的時候，沒有顧及到孩子的需要離了婚；您離了婚以后本應該給孩子更多的關愛，可是您卻把他交給了奶奶；您再婚了，更應該把孩子放在身邊，帶他一起融入到新家庭，讓他知道爸爸還是愛我的，可是您卻把他送到了全寄宿制學校；孩子的身體不好，您應該多來學校看他，或者把他接回家好好地照顧他，但是您卻以工作忙為借口不來學校；他調皮犯錯，您本應該關注調皮背后孩子希望得到關注的渴望，配合學校幫助他積極地改正，但是您卻不尊重老師和學校……
就這樣，碩良從一個可愛天真，聰明活潑，熱愛學習，理想遠大的孩子變成了消沉頹廢的孩子。是您，孩子的父親，親手造就了今天的碩良。
他在被窩里偷偷哭泣到天亮的那些冰冷的夜晚，您聽到他內心的呼喚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