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 ? ? 大殿華美非常,雕梁畫棟、仆役云集。妖后側(cè)臥在一堆錦繡之中,細(xì)細(xì)打量著已經(jīng)在殿中跪伏了三日的女子。她的聲音從容不迫,但卻自有一股魅惑流淌其中,“竹妖是沒有心的。”
? ? ? ? 是的,青青翠竹,直立中空,因其剔透不染塵俗,所以極易化形成妖。但是也因其中空,故竹化妖,是沒有心的。千年以降,竹妖一脈在湘江繁衍生息,一向是妖族皇族最佳的侍衛(wèi)來源。
? ? ? ? “湘主意已定,還望妖后成全。”空寂千載,湘大多數(shù)時間里連人形都懶于維持。只是那一日,她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妖生被一對渾身浴血、跌撞而來的男女打破了。湘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人的眼中可以變幻如此之多的色彩,如若眼神有光,她覺得那對男女已然焚盡在對方眼底。
? ? ? ? ? 還未及湘深刻的感受這種熱切,五名妖族暗侍便尋跡而至。她靜靜的看著五名同族沉默的分立四周,心中有太多疑惑,這兩人究竟犯了何種過錯,值得五名暗侍出動。
? ? ? ? ? 那名女子凄凄切切的將手撫上男子的側(cè)臉,“終歸是我對不住你,當(dāng)年諾下要與你廝守此生,可是卻連一兒半女都不能為你誕下。”
? ? ? ? ? 男子早已淚如雨下,“為何不說與我知曉,我是想有個孩子。但也只是想與你再多些牽絆,若知你非人,我又如何會日日詢問。”
? ? ? ? 女子緩緩搖頭,“為時已晚,做下的事總歸是做下了。”她艱難的撐起身子,對著五名暗侍跪下,“怨離不愿狡辯,私離屬地,取人陽魂皆是我一人所為,我夫并不知情。望各位憐憫我夫平生多行善事,饒他一命。”
? ? ? ? 回應(yīng)她的只是一片沉默,她無奈苦笑,“看我,竹妖無心,我又在苦求什么。”刀劍錚然,女子長袖漫卷艱難的抵擋。奈何身受重創(chuàng),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左支右拙,血染長裳。她突然一聲尖利的長吟,妖力轟然爆發(fā),震退了四周暗侍。回轉(zhuǎn)身子,雙手捧住男子臉頰。女子急急交托,“此生遇著你,我不曾后悔,只是往后時日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你要好好的,方不負(fù)我一番苦心。”
? ? ? ? 雙手成爪,女子竟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臟,血光漫天,男子身僵如木,在一片血色中漸漸淡去了身形。五名暗侍見此,稍立片刻,待其中一人上前確認(rèn)女子已然身死魂消,便一一向湘行禮后悄然退去。
? ? ? ? 竹葉簌簌而落,湘一身青衣化為人形。她靜靜的看著腳邊的那只白鹿,看著她空洞的胸口,一縷縷心血緩緩淌出,慢慢的浸到自己本體所在的竹根深處。她覺得自己心中,仿佛多出了些什么。
02
? ? ? “天道循環(huán),一飲一啄皆有定數(shù),你可知你這樣分屬逆天改命?”妖后微微瞇起了眼睛,這個固執(zhí)的竹妖終于吸引了她的注意。無心之妖居然萌生了想要感受這個世界的想法?有趣!妖后的手指攏在寬袍大袖中掐算了片刻,嘴角揚(yáng)起了一絲了然的笑意,“原來如此,沒想到心頭熾血對于竹妖還有如此作用。”
? ? ? ? 妖后俯身望向殿中依舊跪伏著的女子,“你想求一方靈藥感悟世間,這個我做不到。不過,若你能盡飲九人心中最是熾熱的時候的那一捧鮮血,興許能得償所愿。”
? ? ? ? “九人心血么?”湘輕聲復(fù)述著,略微有些茫然。但是終歸是妖,本性中仍舊是有那么幾分隨性而為的意思。她恭敬拜別了妖后,半鞠著身子退出了大殿。
? ? ? ? ? 掐訣駕起青云,湘漫無目的的飛著。妖族避世多年,偶有惡妖亂世,卻都在妖后鐵血鎮(zhèn)壓下很快消散于無形。所以湘雖然開啟靈智已有千年,但卻仍如同稚子一般清澈透明。血衣女子凄厲的尖鳴以及那血淋淋的心臟一直在她的腦海中揮散不去。她靜靜的思考著方才退出大殿時妖后令侍女傳出的話語,“雖需九人心血,但前些日子那頭鹿妖倒是幫了你大忙,你已飲過一次。記住,八人的心血即可。”
03
? ? ? ? ? 自從那日鹿妖的血被自己本體吸收,湘發(fā)現(xiàn)自己所思所想越來越多。比如此刻,她就對妖后這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感到略有些好笑。鹿妖為誕后代取人陽魂被上天入地的追殺,為何到了我這里,卻為我出了個殺人的主意?
? ? ? ? ? 冰涼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了湘一身,漸深的寒氣將她從沉思中驚醒。湘環(huán)顧四周,蒼茫的雪原在夜晚中更加的深邃。一路疾行,她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
? ? ? ? ? 風(fēng)雪如同紗幕一般遮擋著視線,施了個靈目法術(shù)后湘終于隱約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雪松下有一團(tuán)閃爍的火光,她按下云頭落在了不遠(yuǎn)處,略微猶豫了一下便緩緩向前走去。
? ? ? ? ? 干枯的柴火一直在噼啪作響,走到近處湘才發(fā)現(xiàn)火堆旁還有一大團(tuán)毛茸茸的黑毛怪。黑毛怪本來低垂著腦袋似在沉睡,聽到鞋底與積雪之間的摩擦聲以后緩緩抬起了腦袋,這時湘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長相很順眼的男子。當(dāng)然,若是湘久經(jīng)塵世,她便知道這個眉色青黑,目如晨星,笑起來還有點(diǎn)邪異的男子該是多么帥氣的翩翩公子。
? ? ? ? 黑風(fēng)夜雪,居然還有女子獨(dú)自趕路,男子明顯十分詫異, 他并未站起,只是朝著湘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下多有不便姑娘莫怪,只是不知雪夜深寒姑娘為何獨(dú)自一人?”
? ? ? ? 湘自然并不擅長這種交際,所以臉上絲毫表情也無,“我迷路了。”
? ? ? “那不知姑娘家住何方,親人何在?這樣的天氣,怎的還一人趕路?”顯然對于湘的回答很是懷疑,即使面前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男子還是細(xì)細(xì)的詢問著。
? ? ? ? 湘江邊上掌管三千里妖域的竹君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脾氣的。尤其是鹿血啟靈之后情緒的波動便愈發(fā)來的猛烈。湘顯然對煩躁這種情緒做不到完美的把控,“我若直接動手,你已是個死人。”
? ? ? ? 沒想到聽了這話男子反而笑出了聲,“姑娘莫怪,是在下唐突了。若姑娘不介意,可湊近些與在下同坐,天氣太冷,姑娘穿的如此單薄,著了涼可就不好了。”很明顯,男子已經(jīng)把湘看成了和家人失散又臉?gòu)煺娴拇蠹倚〗懔恕?/p>
? ? ? ? 湘信步走到男子旁邊,扯過毛毯緩緩坐下。湊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些奇怪,這個凡人就算穿著三層大氅也不至于臃腫成這樣吧。畢竟那么瘦削的臉頰無論如何也聯(lián)系不到這樣的身材上去。男子仿佛看出了湘的疑惑,他朝著湘眨了眨眼,小心的掀起了大氅的一角,一張圓圓的小臉便露了出來。
? ? ? ? ? 小圓臉上一雙大眼靈動狡黠,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了開來。只是聲音卻是少年特有的公鴨嗓子,“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姐姐好生漂亮,小生蘇云鷹,這廂有禮了。”一邊說著,蘇云鷹麻利的從哥哥懷里鉆了出來,小臉透著一抹暈紅,“這位是小生的哥哥蘇晴鷹。”
? ? ? ? “臭小子!天寒地凍的還不拿衣服掩掩,病都未好全,再加重了怎么辦?”蘇晴鷹皺著眉將弟弟扯回身邊,不由分說的把他裹成了粽子。接著回過頭對著湘歉意一笑,“云鷹從小身子就弱,又沒有父母管教,性子皮賴了些。姑娘莫要見怪,只是相遇即是有緣,不知姑娘名諱?”
? ? ? ? “湘。”兄弟間的玩鬧沒來由的讓湘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情緒,她心念微動,淡淡的妖氣散發(fā)出來,將漫天風(fēng)雪輕輕的撥亂開來。來時她便略微感應(yīng)了一下,這兄弟二人周身并沒有半分靈力的波動。
? ? ? ? 果然,漸弱的風(fēng)雪并沒有引起二人的察覺。蘇云鷹依舊用他那刺耳的公鴨嗓子賣弄自己的才學(xué)。蘇晴鷹靜靜的聽著,好笑處忍不住拿手揉了揉弟弟腦袋,“以前怎不見你如此用功?”
? ? ? ? 湘沉默的坐在一旁,風(fēng)雪漸弱后升騰而起的篝火散發(fā)的熱量讓她有些不適。她突然抬頭看向少年,“你不知道你這副身子已經(jīng)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么?”滿意的看著少年一臉愕然的閉上了嘴,她繼續(xù)陳述著事實(shí),“先天寒虛,血脈不暢,心脈郁結(jié),若照此下去,短則三五月,長不過一年。我可以來參加你的葬禮。”
? ? ? ? 可能從未有人這般不加修飾不帶安慰的撕開他的傷口,蘇云鷹的臉上肉眼可見的變得蒼白。可是顯然他早已隱約知曉此事,所以雖然整個人悶了下去,卻沒有什么歇斯底里的表現(xiàn)。
? ? ? ? 蘇晴鷹則不然,他一邊收緊抱住懷中的弟弟一邊熱切的看向湘,“在下還從未見過單是望了一眼便判出云鷹病癥之人,姑娘想必醫(yī)術(shù)超絕,不知可否出手,為云鷹診治些時日?”說完似乎還擔(dān)心湘拒絕,他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上面刻著“破云”二字。“在下破云莊莊主,此行本想尋一位隱居蒼雪原的老神醫(yī)雪老。可惜找了多日也不曾得見。云鷹又受了些風(fēng)寒,實(shí)在不能再于雪原上逗留。此番回莊冒昧邀姑娘同行,破云莊雖不是什么江湖名門,但姑娘但有所需,破云上下定然全力相助!”
? ? ? ? 破云莊到底是個什么存在湘自然不知,但是本就是漫無目的的晃蕩,再加上藝高人膽大,湘思考了片刻便應(yīng)了下來。
04
? ? ? ? 五日以后,三人行至破云山。沿途這些日子,湘也漸漸學(xué)會了很多人情世故。單是用法訣掃了一遍,人聲鼎沸、鱗次櫛比的閣樓便讓她知道這個破云山莊絕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江湖名門。
? ? ? ? “湘,趕了許久的路,想必你也累了。我先讓下人帶你去休息一下,晚飯的時候再遣人去喚你可好?”路上這些時日,蘇晴鷹眼看著弟弟的臉色一天天好轉(zhuǎn),自然對這個半路撿來的神醫(yī)多了幾分尊重。雖然每次治療都躲在馬車中,而且待弟弟醒過來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走投無路的蘇晴鷹并不想再窺探這位神秘的女子。
? ? ? ? 湘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招呼也不打便隨著早已侍立在一旁的下人悠閑的晃進(jìn)了山莊。
? ? ? ? ? “哥,看來你無所不克的魅力這下一敗涂地了啊。”蘇云鷹的小腦袋從馬車?yán)锾匠觯瑤е侏M調(diào)笑道。
? ? ? ? ? 蘇晴鷹苦笑的揉了揉腦袋,這個面無表情、心思難測的女神醫(yī)真真讓他有些無從下手。好在只要不故意犯渾,這尊大神倒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樣。
? ? ? ? 安頓好了床榻衣物,湘揮退了仆役,坐在桌邊開始日常走神。雖有千年道行,奈何妖力屬陰,她其實(shí)并沒有治好蘇云鷹的把握。幾日治療也僅僅是用妖力強(qiáng)行喚起少年血脈中殘留的生命力飲鴆止渴。只要一旦失去她力量的鎮(zhèn)壓,蘇云鷹血脈中自帶的寒氣和她殘留在少年體內(nèi)的妖力恐怕三日之內(nèi)便會要了少年小命。
? ? ? ? 當(dāng)然,這件事并沒有讓她有絲毫的煩心。湘真正疑惑的是,初遇時她便探查過,兄弟二人都是正宗的凡人。但是這幾日隨著她注入妖力的增加竟然在蘇云鷹血脈深處察覺了數(shù)道妖力殘留的痕跡。也是她這千年修行打底,不然即便是刻意搜尋,恐怕也很難發(fā)覺那數(shù)道細(xì)若游絲的妖力。
? ? ? ? 又呆坐了好一會,直到仆役輕輕的敲門聲將她驚醒。“姑娘,莊主備好了晚宴,派小的前來相請。”
? ? ? ? 拋開那些紛亂的思緒,湘起身理了理衣裙。隨著下人向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大廳走去。
05
? ? ? ? 在破云莊的日子平靜得一如湘江江畔,蘇晴鷹似乎事務(wù)繁多,除了日日送弟弟前來診治時還客氣的詢問一下飲食起居,便再不見身影。蘇云鷹與湘倒是熟絡(luò)了不少。這個少年久病不愈,卻反而更加的享受當(dāng)下的日子。每日治療結(jié)束,身子輕快很多后,他都會拉著湘去拜訪一個個山莊附近的秘密基地。
? ? ? ? 這日,他把湘領(lǐng)到了后山的一處小澗中。冬末積雪微融,清澈的雪水從高處墜下,瀑布很小,約摸也就七八米的高度。但是白雪散射的陽光在飛濺的水霧里勾勒出了纖細(xì)的彩虹。
? ? ? ? 蘇云鷹笑的很得意,“前些日子便聽下人談起過這里有條小澗,只不過我來察探時才發(fā)現(xiàn)上游被枯草掩住了水源,我花了好幾日的時間才瞞著哥哥把這里打理干凈,你看漂不漂亮?”
? ? ? ? 頗有幾番意趣的自然風(fēng)光倒是很對湘的胃口。日漸知曉些人情世故的她對于眼下的情況已經(jīng)可以應(yīng)對的游刃有余,“很不錯,你倒是費(fèi)了番心思。”
? ? ? ? 似乎有些敷衍的回應(yīng)蘇云鷹卻了解已經(jīng)是湘極大的贊賞了,得意的抽了抽鼻子,他背著手繞著湘嘮叨,“那是,也不看我廢了多大的勁。”少年蒼白的小臉因為激動泛起不正常的紅暈,湘不動聲色的又渡了道妖氣過去。隱約在蘇云鷹的眼中看到一瞬一掃而過的妖異。
? ? ? ? 兩人閑逛了片刻,蘇云鷹終是受不住這戶外的寒氣,便一同回到了莊里。一路上蘇云鷹一直興奮不已,歪詩爛詞流水一樣的噴出來。湘面不改色的聽著,她有些動搖了,很好的少年郎,真的沒有辦法醫(yī)治了么。
06
? ? ? ? 當(dāng)湘對一件事情產(chǎn)生興趣以后,竹君骨子里的傲氣便涌了上來。欲治其病最重要的就是先知道病因。做出了決定湘便決定立刻行動,她詢問了一下仆役,得知莊主蘇晴鷹正在后花園款待賓客,湘便循著石徑走去。
? ? ? ? “此事絕不可行!莽山那只虎妖道行頗深,你這稀稀拉拉十?dāng)?shù)人便要去尋他的晦氣。莫不是找死?”還未及湘走近,蘇晴鷹憤怒而堅決的聲音便遠(yuǎn)遠(yuǎn)傳來。
? ? ? ? “虎妖?”湘沉吟了一下,便走了進(jìn)去。只見兩個壯漢低著腦袋,垂頭喪氣的聽著蘇晴鷹的訓(xùn)話。只是亂飄的眼神透露出內(nèi)心一萬個不情愿。
? ? ? ? 看著突兀而至的湘,蘇晴鷹收斂了臉上的怒氣,略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下還有要事,不知姑娘有什么需要么?”
? ? ? ? “沒什么,就是關(guān)于云鷹的病癥我想大略了解一下經(jīng)過。”
? ? ? ? 聽聞事關(guān)弟弟,蘇晴鷹終于顯出了幾分耐心,“倒是我疏忽了,關(guān)于云鷹的病因,早就該告與姑娘知曉。當(dāng)年我娘懷上云鷹時,恰有蛇妖亂世。父親也算是江湖中頗有名望之人。便帶著數(shù)百奇人異士欲擊殺此僚。不曾想一番謀劃卻仍讓蛇妖逃出生天。那只蛇妖也算是恨極了父親,不等身子將養(yǎng)好轉(zhuǎn),便殺上了破云莊。當(dāng)時莊中武力悉數(shù)隨父親外出,母親東躲西藏還是被蛇妖尋到。危急之時還好蒼雪原的雪老前來拜訪。雖然母親得救,但肚子中的云鷹卻被蛇妖陰氣所侵,生下來便得了這般近乎不治之癥。”
? ? ? “娘胎里帶出的病癥么?”知曉了原因,湘并沒有和蘇晴鷹客氣作別的意思,徑自向花園門走去。那個藏在心里的疑惑再次泛了起來,若是蛇妖妖氣侵體,那另外的幾道妖氣卻又是何故?
? ? ? “莊主,屬下打探了方圓千里內(nèi)的數(shù)座城池,并未有類似湘姑娘這個歲數(shù)的小姐失蹤。”看著湘走出花園,靜立在蘇晴鷹側(cè)邊的一個壯漢俯身低聲稟報。
? ? ? ? “沒有么。”蘇晴鷹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手下稟告的消息似乎并未讓他有多么驚訝,他沉默了好一會,眼神閃過一絲凌厲,“那這個湘,就確定是個妖怪了吧!”
07
? ? ? ? 是夜,破云莊燈火漸熄,只有林蔭墻角的暗哨隱約一閃的鏡光透漏著一絲生氣。
? ? ? ? 吱吱嘎嘎的聲音響起,后花園涼亭中的石桌緩緩移開。月光下,蘇晴鷹舉著油燈拾階而下。曲曲折折的過道愈發(fā)的向地底深入,風(fēng)漸漸陰涼。可見,石道上血紅的符號曲曲折折。每隔幾步,便有奇形怪狀的頭顱從石壁上探出,面目猙獰可怖,表情痛苦而絕望。
? ? ? ? 蘇晴鷹面無表情,看來對這里的情況早已習(xí)以為常。曲折的石道突兀一轉(zhuǎn),驟然開闊。一個巨大的石窟出現(xiàn)在眼前。石窟正中巨大的池子翻滾著血紅的液體,一個裹著紅衣的身影靜靜的站在水池旁邊。
? ? ? ? 蘇晴鷹將手中的油燈遞給侍立在洞口的黑袍下屬,輕輕拍了拍手掌,向著紅袍問道:“血池如何了?這些天可還維持的住?”
? ? ? ? “你可知距你上一次送來妖心已經(jīng)過去多久了么?你的這個弟弟已經(jīng)快要受不住了。不過看他身上這新鮮的妖氣,你府上來了一尊大神啊!”紅袍嘎嘎怪笑著,陰森的笑聲讓洞口的黑袍下屬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 ? ? ? 蘇晴鷹輕輕揉著眉心,走上前與紅袍肩并肩站在水池旁邊,他揮了揮手,竟有淡淡的妖氣彌漫。鎖鏈的響動聲在空曠的石窟中顯得格外的刺耳,一個一人高的血球從粘稠的血水中緩緩升起。隱約間,蘇云鷹的臉在血球中若隱若現(xiàn)。
? ? ? ? 蘇晴鷹看著看著血球中的弟弟,臉上透露出一種近乎瘋癲的狂熱,好看的眉眼略有些扭曲,“快了,就快要成功了,云鷹,為了哥哥你再堅持一下。”
08
? ? ? ? 另一邊,回到臥房的湘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頭疼,雖然對于蘇云鷹那種懵懵懂懂的憐憫心她不太搞得懂。但是隨性而為的性格讓她開始認(rèn)真思索如何才能救治這個可憐的少年。
? ? ? ? 陰氣襲體十?dāng)?shù)年,又被不負(fù)責(zé)任的她注入了千年妖力。毫不客氣的說,蘇云鷹的身體幾乎成了世上罕見的絕陰之物。湘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要立刻根治就是天方夜譚,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先把自己惹下的禍根解決才好。
? ? ? ? 可是,回臥房之前,湘已經(jīng)蝗蟲過境一般將破云莊的藏藥室翻了個底朝天,管家抽搐的嘴角還歷歷在目。只是稍帶補(bǔ)元之效的藥物都早被蘇云鷹用了個精光。即使是竹君,湘也有點(diǎn)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力感。
? ? ? 湘煩躁的在臥房中來回踱步,身邊漸漸有竹葉隱現(xiàn),飄飄搖搖的射向四方。木頭的破裂聲不絕于耳。 不期然,蘇晴鷹在后花園咆哮的樣子閃過湘的腦海,“莽山虎妖?就是你了!”湘挑了挑眉毛,便決定了那頭毫不知情的虎妖的命運(yùn)。
09
? ? ? ? 天色才蒙蒙亮,蘇晴鷹大莊主便黑青著一張俊臉,怒氣沖沖的坐在正堂中。可以理解,誰在睡夢中,被人踹開了房門然后被一盆冷水潑醒都不會有太好的心情。
? ? ? ? 就像此時,蘇晴鷹再次抹了把臉,把臉旁一縷濕漉漉的頭發(fā)撩到腦后,瞇著眼看著坐在一旁的湘,語氣顯得略有些尖刻:“大神醫(yī)起了個大早不說,還忙忙慌慌的把在下從床上拉起來。莫不是想通了什么心事要與在下敘說么?”
? ? ? ? 可惜湘對于蘇晴鷹的憤怒并不上心,更別說蘇晴鷹略顯得曖昧的語氣。她依舊是直奔主題的直截了當(dāng),“莽山怎么走?”
? ? ? ? 蘇晴鷹聞言眼中精芒一閃,臉上卻換出一副關(guān)心不已的神情,“姑娘為何問及莽山?那個地方窮山惡水,相隔甚遠(yuǎn),可不是什么游玩的好去處。”
? ? ? ? 湘本想耐著性子解釋兩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那日聽聞你手下提到莽山,問了好幾個下人卻都不曾聽說過這個地名,便有些好奇。”
? ? ? ? 大姐。麻煩找個好點(diǎn)的理由好么?!天色未亮,就一盆冷水把人潑醒,就因為好奇?蘇晴鷹覺得自己內(nèi)心發(fā)出一陣呻吟,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聲音還是彬彬有禮的味道,“破云莊向東七百里便是莽山。不過莽山是江湖人的叫法,因為那里多是草莽聚集,大家便戲稱其為莽山,實(shí)在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看湘欲要離開,蘇晴鷹又笑著說:“傳聞最近莽山落幽澗還出了虎妖,真真是叫人害怕。”一副調(diào)笑的語氣,更像是無心之言。
10
? ? ? ? 出了大廳,回到自己的臥房,湘便不再遲疑。纖細(xì)的竹葉從指間緩緩長出,落在椅子上,綠光蔓延,漸漸幻化成了她的模樣。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湘隨手掐了個隱身的法訣,便向蘇晴鷹指點(diǎn)的莽山行去。
? ? ? ? 剛走沒多一會兒,小院的門被轟然推開,人還沒露頭,聲音便喧喧鬧傳了進(jìn)來,“湘!湘!快出來看看我給你抓的這只翠鳥!”
? ? ? ? 看“湘”依舊木愣愣坐在椅子上,蘇云鷹趕緊獻(xiàn)寶一樣的將手中小巧的鳥兒湊到了湘的面前,圓圓的小臉一副我就等著你表揚(yáng)我的模樣。
? ? ? “湘”僵硬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呆望著翠鳥,臉上是一副痛苦思索的樣子,待蘇云鷹覺得自己手都要斷掉的時候,終于一字一頓的說:“鳥...翠鳥...好看...”
? ? ? ? 蘇云鷹明顯很不能適應(yīng)“湘”今天的風(fēng)格,“這又是為何?誰惹你不高興了么。莫不是生病燒糊涂了?”問罷也不等回應(yīng),蘇云鷹急急的將手撫上了“湘”的額頭,“誒呀!怎的如此冰涼?這是什么病癥?小沫!快去請醫(yī)生!”隨侍在一旁的小廝聞言立馬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看風(fēng)中的那一串串亮光,似乎還被嚇出了眼淚。
? ? ? ? 蘇云鷹明顯心理素質(zhì)要強(qiáng)上許多,他圍著呆呆的“湘”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嘴里念念有詞,若是有心人湊近細(xì)聽,便能分辨出這人竟然臨陣抱起了佛腳,開始背起了醫(yī)書。
? ? ? ? “清邪居上,濁邪居下,大邪中表,小邪中里.....”一篇總綱還沒背完,蘇云鷹便被突兀而至的蘇晴鷹嚇了個馬趴。也顧不上慌忙飛竄的翠鳥。他爬起來急忙拉住哥哥的袖口,“哥,你快看看湘這是怎么了?昨兒還好好的答應(yīng)我今日與我一起去抓些翠鳥。怎的就發(fā)病了呢?莫不真是醫(yī)者不自醫(yī)么?”
? ? ? ? 蘇晴鷹卻沒有回應(yīng)弟弟連珠炮似的追問,他望著這個眉眼與自己大不相同的弟弟。眼中流露出一絲復(fù)雜,“還是你像娘多些。”
? ? ? ? 與此同時,剛剛飛落莽山腳下的湘手尖一疼,她感知了片刻,便皺起了眉毛,留在莊上的化身居然被破了?
11
? ? ? ? 自信滿滿的湘沒想到,待她再回到破云莊,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日。那個虎妖雖然道行遠(yuǎn)不及她,但是食人日久,竟也有了幾分實(shí)力。借著地利不僅與她纏斗了兩日多,最后還趁她不慎臨死反撲了一記。若不是她及時喚出本體相抗,虎妖那一記老拳,至少得讓她將養(yǎng)上數(shù)月。
? ? ? ? 收回思緒,湘低聲咳出一小口鮮血。山莊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安靜中多了幾分死寂的味道。湘本體乃是竹妖,植物對于環(huán)境總是敏感許多。莫不是有妖怪闖進(jìn)去了?
? ? ? ? 有些憂心那個明朗的少年,湘也不多思考,一閃身便如輕煙般化進(jìn)了蘇云鷹的小院。可是小院幽靜,半點(diǎn)人氣也沒有。湘微微挑了挑眉,她扭身輕輕撫摸著身邊的一株海棠,隨著她周身綠芒漸漸大盛,以海棠為首,周圍的植物都開始簌簌而動。湘微微偏著耳朵,向著院外行去。
? ? ? ? 一路花葉閃動,樹影婆娑。湘走到了那個涼亭密道的口子上。她還是那副疑惑的表情,但是身邊的一株桃樹卻開始暴漲,糾纏的枝葉如同一個拳頭,厚厚的石板轟然洞開。
? ? ? ? 蜿蜒的石道還好只有一條。沒有了植物湘也不怕迷了方向,她舉起右手,食指輕輕的轉(zhuǎn)動,漸漸的,青色、紅色、黑色、白色.....各色妖氣如同彩虹一般在她的指間旋繞。
? ? ? ? 石道盡頭,石窟內(nèi)翻滾的血池依舊泛著令人作嘔的腥味。湘看著立在池邊的蘇晴鷹,看他在這一片污濁中依舊露出的溫柔笑意,內(nèi)心感到十分困惑,“我有點(diǎn)不明白,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 ? ? ? 蘇晴鷹笑容中多了幾分歡暢,“哦?那你覺得該是什么樣的?”
? ? ? ? “反正這樣不對。”湘固執(zhí)的搖了搖頭
? ? ? ? 石窟中的下屬都悄悄退去,蘇晴鷹突然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意興索然的味道,“前八個妖怪真真是費(fèi)盡了心思。”他驀的拉開了自己的衣襟,胸口上各色傷痕密布,他指著心口上一塊巨大的傷疤,感慨道:“第八個雪妖,一爪插進(jìn)了我的胸口。說實(shí)在的,若不是她自帶的冰結(jié)之力反而封凍了我的心脈,即便是血老,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 ? ? “所以雪老其實(shí)是血老么?我知道了。”以自己獨(dú)特的角度看完了問題后,湘決定將面前這個漸漸勾起自己厭煩的男子迅速的解決掉。妖力升騰間,胸口卻驀然一痛,湘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上,連同一身妖力也散了個精光。
? ? ? “哈哈哈,說來也好笑,前八個妖怪,我費(fèi)盡心思才讓他們飲足七日鎖妖散。唯有你,湘,居然找著我要喝。”蘇晴鷹笑著擦了擦眼角。盡數(shù)撩到腦后的頭發(fā)讓原本溫和的臉顯出幾分邪邪的妖異。
? ? ? ? “那種好看的清酒就是鎖妖散么?”湘想起來前些日子自己天天偷入對方酒窖偷喝在晚宴上嘗過的乳白色酒液,終于搞明白為何與虎妖爭斗時,妖力運(yùn)轉(zhuǎn)總有遲滯之感。又搞明白了內(nèi)心的一個疑惑,湘突然抬頭問道:“那蘇云鷹在哪里?他的病不能拖過今日了。”
? ? ? ? 蘇晴鷹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他幾步上前狠狠攥著湘的領(lǐng)口,“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關(guān)心云鷹?”惡狠狠的盯了湘片刻,蘇晴鷹似乎覺得這樣太有失風(fēng)度了。他輕柔的放開了手中的女子,緩緩?fù)肆藥撞剑樕闲θ轀貪櫲缬瘢耙擦T,終歸你和云鷹是要見面的。”
12
? ? ? ? 鐵鏈刺耳的摩擦聲再次傳來,昏睡在血繭中的蘇云鷹緩緩從血池中升了起來。蘇晴鷹走上前去,右掌輕輕的撫摸著血繭,表情癡迷而沉醉,“九妖換天,我便能褪去這凡人之身。十六年啊!我整整等了十六年!”
? ? ? ? 湘有些不解,感覺鹿妖給予自己的那點(diǎn)靈性已經(jīng)被層出不窮的狀況給消磨殆盡。所幸閉上了嘴靜靜看著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
? ? ? ? 蘇晴鷹不顧臉上滴落的鮮血,轉(zhuǎn)過頭凝望著湘,眼中只剩下譏誚,“九妖換天,集齊九妖心血,借一容器以化九為一,妖心成,凡身褪。哈哈哈,懂了么,若是世上的妖怪都一如你如此蠢笨。我何需等如此之久?!”
? ? ? “原來云鷹體內(nèi)的那八股各異的妖氣是這么來的?他不是你的弟弟么?”湘又搞懂了一個疑問,如同好學(xué)的學(xué)生一般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 ? ? ? 蘇晴鷹聞言一怔,隨后臉上恢復(fù)了一片冷漠,“我成妖之日,會讓整個破云莊為他陪葬。”
? ? ? ? “哦。”湘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好一會,覺得自己終于緩了過來,她站起身子,將凌亂的頭發(fā)理順,認(rèn)認(rèn)真真的對蘇晴鷹說道:“好了,我心中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云鷹的病我也有了些眉目,這便帶他離開了。你是準(zhǔn)備死在這里,還是死在外邊?”
? ? ? ? 說完一根根翠竹在石窟中拔地而起,綠芒驚天。彌漫石窟的血?dú)鈩x那間被驅(qū)散殆盡。湘于這片森然的竹林中抬手前行,化竹為劍。
? ? ? ? 蘇晴鷹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張俊臉扭曲的不似人樣,“不可能!鎖妖散天下只有我破云莊余有數(shù)份,從未失效,你,你妖心被鎖為何還能施術(shù)!?”
? ? ? ? 湘將竹劍緩緩貫穿蘇晴鷹的心臟,“哦,原來你不知道,竹妖是沒有心的。”
? ? ? ? 將死的蘇晴鷹,嘴巴張的老大,似乎要吶喊些什么,可是瞳孔卻漸漸擴(kuò)散開來。
? ? ? ? 抽出竹劍,湘皺了皺眉,雖然有些不情愿,還是將染血的手指放入嘴中,滾燙的心血流下喉嚨,湘茫茫然低語,“這就是欲望的味道么?”
13
? ? ? ? 又在破云莊蹉跎了許多時日,當(dāng)漫天飛雪再次落下,湘終于決定繼續(xù)自己的旅程。
? ? ? ? 還是那個小院,湘和面色陰沉的蘇云鷹席雪而坐。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嘮叨一點(diǎn),“你哥哥的那個法陣我當(dāng)初時間緊,只能估摸著改動。你命懸一線,我只好將虎妖的鮮血也投了進(jìn)去。”明顯精明許多的湘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自己隨意走動的時候踢亂了幾根陣線。嫌麻煩扔進(jìn)虎妖心血后還往血池中注入了些自己醞釀千年的竹心液。
? ? ? “那我是不是還應(yīng)該感謝你?”蘇云鷹卻一副絲毫不像領(lǐng)情的模樣,的確,任誰只要稍微不注意,一生氣便變成一只老虎,或者一傷心便變成一只紅眼兔子,恐怕心里也實(shí)在感受不了幾分活著的喜悅。
? ? ? ? 不過顯然湘并不想繼續(xù)糾纏這個話題。看著旁邊因為陰沉的心緒又噗的一聲變成一條灰蛇的蘇云鷹,她顯得語重心長,“想來想去也不知道你應(yīng)該練哪個路子的妖族心法,房里有我抄寫了數(shù)日的修煉法門,那些基礎(chǔ)的東西想來總不會有錯。你勤加練習(xí),終有好起來的一天。”
? ? ? 灰蛇嘶嘶的吐著信子,豎瞳里光芒莫名,湘突然覺得又有些自己不甚明白的情緒涌上。她不愿再久留,幻出一片竹葉,身影一閃,便化煙消去。清清淡淡的聲音緩緩傳來,“若有大難,服下這片竹葉,我...我若有暇,或會來救你。”
14
? ? ? 大殿華美非常,雕梁畫棟、仆役云集。妖后側(cè)臥在一堆錦繡之中,她慵懶的抬起腦袋,似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她低低的笑著,“湘啊湘,你可莫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