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和遠方的的男子結婚。然后離開家鄉,跟隨他到了僻遠的地方。
她生長的地方也是農村,卻不及她要去的地方荒蕪。以為中是這樣。現實里也是這樣。
絕大多數人是不會因為貧窮而幸福的。但滿足簡單的溫飽之后不再追求多余的物質,知足的人會感覺快樂。
她有愛慕的男子。卻嫁給了他。當初生硬執拗的堅持屈從于家里的意志。事實證明家里的選擇是對的。女人要選擇鐘愛她的男子。如果你不愿意冒險的話。
男人是軟弱的,在她面前,或者說更多的是愛憐。幾乎從不爭吵的婚姻,斷然沒有危機。男人的妥協毫無休止,毫無底線。只要你快樂。
我跟她說有這樣的男人陪你你很幸福。她笑。意味復雜。十七年。她的口音變化巨大,卻還是有兩地融合后遺留下的毛病。在那邊的時候成為調侃模仿的對象,少數民族女人的笑很張揚卻絲毫沒有惡意。回家里的時候說話帶著纏綿的音調,遇到少年時熟識的女友同樣會遭到毫無節制的模仿。這樣的久別好友可以肆意地玩笑,無需顧忌。離開的日子她們偶爾聯系。似乎將回憶封止,時間凝滯,下一次相見時自動繼續,不論現實里怎樣變遷,她們保留記憶里彼此的模樣和美好。會有隱忍的人自動過濾掉生活的苦難。
上一次去的時候是七月末八月初。車廂里是夾雜著異味的燥熱。開著空調依然昏昏欲睡。我知道車子在山的經絡之間輾轉,跋山涉水。我們向更低的緯度行進。隔著路沿,山峰和陰影對峙。
一定下降了很多個海拔。
然后我們開始爬升。在山腳轉折的路口,有發黃的稻谷壓低了頭。天空很干凈。陽光很白。古老的樹昏睡在日光里無法自拔。像我。我知道我愛上這里。不愿離去。
從南沙搭乘面包車。十五塊錢。轉山轉水地走。路邊多見粗糙的梯田,有人工斧琢的痕跡。不是什么著名的風景區,卻因少有人來顯出別致的情趣。適合我的心情。
我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在這樣的山里轉悠自然毫無頭緒。路的下方是渾濁的河。不知道從哪個方向流向哪個方向,只知道它與路平行,和路由同樣的周折。河中間有采砂的機器。對側高大的山在渾濁的河里留不下陰影。山上常年的雨水沖刷溝壑縱橫。隱隱有點難過,這是蒼涼的美,以生命的終結在繼續。
道路以青磚鋪就。曲折漫長。盤山而上。路很窄。美艷的風景總是危險的。隨時可以在不經意間的耽溺中喪生。龍舌蘭葉片碩大帶著黑褐色的蒼老,白色的花開得毫無顧忌。它長到七米。葉的邊沿有黑色的刺,長得并不周密。車走過之后成為美麗的剪影。
高大的樹。綴滿或綠或黃的果。他把自己的領土保護的很嚴實,漏不下半點陽光。膚色黝黑的農民舉著竹竿,竹竿頂掛著編織密實的小竹簍。采下未熟的綠色芒果。我們下車撿拾黃透的果實。因重力墜落在地略顯變形。拿起來在手里揉搓幾圈,順著扁平的一端咬開一個小口,用力吮吸。汁水濃重甜蜜。
面容蒼老的女人裹著花色的頭巾。一群孩子在巨大的荔枝樹下拉手圍抱它粗壯的枝干。她們因常年的灼曬,有過于健康的膚色。酒紅色的荔枝尚不成熟有青澀的綠。她們眼睛善良。有單純的快樂。容易破碎。
山腰三分之二以上是我的目的地。在村落的最頂端。簡陋的平房。有水從山上流下。
上去的時候她在村里唯一的一條街上抱著孩子在玩撲克。很自然的,因為悠閑略微發胖。上去的路一定傾斜超過六十度。路的中間有半掌寬的小溝用以排泄污水,更多的是豬圈里流出來的黑色污濁的液體,散發出異味。并不值得在乎。農家自養的豬喂食從石屏運來的豆腐渣,潮濕沉重健康。不隔幾天我們去背后的山里采摘樹葉回來喂食它。水很方便,狹窄的豬圈一天一次兩次不定時地沖洗。地勢險要,難以拓建。最豪華的建筑是學校。在山腳就可以望到。
集市一周一次。定在星期天。風雨無阻。趕早去買肉買菜,為下一周做好準備。逼仄傾斜的路兩邊占滿攤位。瓜尖豆角蕨菜,分扎成束,穿著民族服飾的婦女守在旁邊。野生的洋芋比兵乓球略小,用淺底的碗盛裝出賣,省去用秤的麻煩。精明的買家用力把碗裝滿。來時路上看到的采摘芒果的農民頂著草帽在看顧他的貨物。用小盆盛裝以出賣。墊滿盆底為限,同樣省去用秤的麻煩。沿用最古老的交易方式。網兜裝著綠色的臭蟲是集市上最為昂貴的貨物。對蛋白質過敏的人不能亂食。新鮮玉米漿面和糯米舂制而成的甜膩面點,用玉米葉子包裹起來。葉子因為蒸煮過后發出微黃。九點左右。還有牽著驢子和馬的臨近村莊的村民帶著他們采集的山毛野菜冒雨前來。賣鞋子的婦人開著灰色的面包車。鞋子做工粗糙但價格不菲。賣菜的農民或許要積攢幾個集市賣貨所得才可能購上一雙屬于自己的鞋。外面的人進來。就存在不合理的東西。
人民幣是很重要的東西。但不是唯一的東西。人情很暖。這里。晚飯在屋頂上進行。淡黃色的折疊小桌,擺上簡單的菜樣,西去的陽光從左面射來,望著竹林,望著遠處的巍峨的山。對面的山腰上有村落,不過十戶二十戶自成一角。河里的砂子從他們的山上流下。對面村落里的人靠出賣某些權利得到財產。其中不乏百萬以上的人家。
飯后無事不會窩在家里沉迷電視。一到這個時間點村里的人都會出來,沿著那條白色的水泥小路走到山的更下面。他們相互問好。在路邊的雜草野花從中找到可以嚼食的東西。他們吃樹葉。說著語速極快音調纏綿的話。我喜歡他們的語言。給人莫名的親近和溫暖。吵起架來都帶一種悱惻的溫柔。遇到頭發染得深紫的女孩。打扮時髦。涂著鮮艷的口紅。有外出打工回來的少年或年齡更大的人,褪掉傳統的服飾打扮,拿著手機播放鳳凰傳奇的歌。他們看上去很快樂。也許真的很快樂。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
外面的人想進去,如我。而里面的人想出來。
我只做描述,不加評論和判斷。每一種東西都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存續和發展。
我只是羨慕曾經有這么一個地方。和慶幸,自己曾經來過。僅此而已。
我愛你幾近殘廢的美。
如果結局頹敗,但請不要荒涼。
我們都活在寂寞慌亂的年代,
所以,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