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棺材

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于公眾號:走出桃源堡,ID:鄧雄才,文責自負。

老憨子吃完晚飯照舊拖著他那張被汗水浸的泛黃的破舊竹椅子到巷子里枯坐。說是晚飯,其實不過是中午的剩飯,用開水泡軟了,再就著中午用缽子搗爛的茄子辣椒泥扒拉幾口。他如今嘴里只五顆牙齒了,上面兩個,下面三個,其中下面的兩個也有些松動了,所以飯菜只能煮得爛爛的,跟豬食一樣;吃飯跟受罪一樣。春節時嫂子發善心給了他一刀巴掌長的臘肉,蒸飯的時切上薄薄的一片放上面,臘肉的香味終于喚醒他麻木的味蕾。他用牙床把肥肉磨碎了,嘴里有了肥膩的油脂,老嘴老舌格外地靈敏起來,那個香,讓他長久地念念不忘。

老憨子住的是老宅。村里的老宅子都在下村,二三十座,殘墻頹壁,巷子里歪七歪八地長著簇簇的蒿草,村里人似乎忘了這個地方,連豬牛也不在老宅里養了(如今其實也沒幾家養豬)。好在老憨子住在舊宅區的邊緣,靠近上村的新宅區??上镒永锇胩煲搽y得見個人影。連雞、狗都能很少光顧。

老憨子靠著墻坐著,抬頭從兩排屋檐的縫隙望了望天,昏沉的,不清澈。夏日晝長夜短,太陽落山后,天扯扯賴賴的就是不肯黑,就像入土半截的老家伙,要死又不能嘎嘣脆,茍延殘喘地一動也不能動地掙扎。今年的天氣格外古怪,春節時就像打擺子一樣,幾天冷,幾天熱;入夏以來,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雨,澆得到處跟水田一樣,龍王爺像不要錢的一點也不心疼。這一陣又悶又濕又熱,屋里潮乎乎的。身體像一個火爐,可是汗卻出不來。老憨子琢磨大概老天要來收走自己了,他這個老朽殘破的軀體像破風車一樣再也轉不利落了。因為患了肺氣腫,他時刻都要像發熱的狗一樣張大嘴巴呼吸,肺葉子像爛了一般,嗓子眼總像堵著似的,每次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把痰咳出來。他還得了關節炎,天氣一潮,便會發作起來,哼哼哈哈地叫疼起來,可是又有誰能聽見呢。

月亮出來了,月光昏沉的,不透亮,成群的蚊蟲在圍著他橫沖直撞。老憨子搖著一把破爛的蒲扇在身上不時地拍打幾下。去年夏天他把巷子里的雜草用鋤頭鏟了一遍。今年一陣陣的雨水,蒿草倒長得快,藏了多少蚊蟲。白天他掙扎著想用鋤頭再把草鏟干凈,削了沒一根扁擔長,氣就呼不上來了,天旋地轉,差一點一口氣沒上來。老憨子明白,使了一輩子的鋤頭,再也使不動了。唉,這把老骨頭喂蚊子就喂蚊子吧。

老憨子望著對面兩扇泛白發青的木門,虛掩著,里面黑洞洞的。去年這個時候,老洪仔跟他一樣佝僂著腰,拖著一把破舊竹椅子出來挨著墻,坐在他對面。老洪仔比他大兩歲,大前年春節期間,兒女還給他辦了七十大壽,堂屋擺不開,還借他的堂屋擺。雖然咳得要死,老憨子那天還是吃了一碗水酒,抽了一支煙。老洪仔有四個兒女,都不在身邊。他每次瞪著眼珠對他喊道:娘的,老子跟你一樣,有兒有女跟沒兒沒女一樣,病了要喝口水也沒人給倒,以后咽氣了爛床上也沒人曉得。老憨子耳朵背,把頭伸過去說:我跟夏明說了,給我打一口棺材,放在樓板上,我一輩子就這點要求。夏明是過繼到他名下的侄子。老洪仔說:我們這兩條老牛沒用了,又不能殺了賣肉,活著也是遭罪,還討人嫌。老憨子說,他們去縣城補牙齒,一顆好幾百塊,頂我一口棺材,倒舍得花。老洪仔說,都說你憨憨蠢蠢,老了倒是明白過一點來。曉得被人嫌棄了?你還好,死了好歹還有人在跟前給送個終。夏明總不敢由你爛在床上。我就不好說啰。老憨子說,昨天我去找夏明,說我實在難過世,讓他騎摩拉我去荷塘村吊鹽水,他說吃了酒騎不了車,委個人去荷塘叫木生仔來(赤腳醫生)。今天也沒見來。

老洪仔嘆了口氣。兩個聾子聊天,你不曉得我說什么,我不曉得你說什么。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各說上幾句,便枯坐到九點來鐘。老洪仔便扶著墻壁起來,娘個屄,去床上挺尸去,鞋子一脫,不曉得明天還能不能穿上。拖著椅子自去了。

老憨子見他走了,也扶墻站起來,拖著椅子進屋了。

一個月之后,老洪仔就死了。若不是老憨子發現得早,恐怕真要在爛在床上了。頭天晚上,老洪仔拖著照舊拖著椅子出來,哼哼哈哈地叫喚不停,坐了一陣子掙扎著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又回去了。次日早晨,老憨子起來煮飯,見對面的兩扇門還是緊閉著,心里納悶:老洪仔一向起得比他早,他邁過門檻到對面,推開門,伸頭往里面探去,灶臺邊哪有人影?

洪仔哥,洪仔哥,還莫起來么?喊了幾聲也沒人回答。他于是邁步進去。大兒子結婚之前,老洪仔就把正房讓出去了。住在挨著廚房的耳房。憨子推開房門,屋里很暗,雕花的暗紅色老木床掛著蚊帳,老洪仔躺在里面僵臥不動。老憨子又喊了幾聲,見沒動靜,邁門檻進去撩開蚊帳,一陣濃烈的騷臭轟地撲鼻而來。他伸手推了推老洪仔,一段枯木般僵硬。

老天收走了。老憨子自言自語。出來去找他大哥。他大哥大嫂主在大兒子春明蓋的新樓房里。三層樓房,樓頂裝了太陽能的板子,冬天可以洗澡,里面修了廁所。

洪仔哥連棺材都沒做好哩。他對他大哥大嫂說。

大嫂說,你又瞎操什么心,他仔女不會幫他買么?

大哥瞪了他一眼,等人家仔女來了,不要憨憨蠢蠢地亂說話。

大哥去找了老洪仔房里的一個堂侄,打電話通知了老洪仔的四個兒女。

第二天四個都回來了,叫了還在村里的房下人來幫忙,尸體再停一二日就會腐臭了,得趕緊在山上挖坑埋掉。喪事辦得火急火燎,連孝服都沒做出來。鎮里拉了一口薄衫木的棺材,油漆都沒得及油好。鄰村雇了四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抬棺材到山上,埋進坑里。四嶺八村卻找不到會鑿墓碑的手藝的人。后來叫村里一個老漢好歹鑿了,獨輪車推了一筐磚上山。出殯第二天才把墓砌好。出殯時也沒有吹嗩吶的,也沒有丟紙錢的,也沒有號哭聲,送葬的隊伍稀稀拉拉。

第二天晚上,老憨子拖著竹椅子出來時。對面兩扇門關著,燈光從縫隙里射出來,老洪仔的四個仔女在里面丁玲咣當地吵架,相互指責誰出錢少、誰出力少。

月亮被烏云遮擋后,巷子里烏漆墨黑的。老憨子扶墻站起來,想起老洪仔,想起他那口薄薄的棺材,他心里又急迫起來,死之前一定要造一口好點的棺材。他認這個死理,苦了累了一輩子,睡在一口好棺材里,到地下也會舒服一點。

老憨子也有風光的時候,那會村里人背后叫他蠢子,那會他還年輕,身體壯實得像一頭蠻牛,是一個不知什么是疲憊的壯勞力。爺娘相繼過世后,他二十幾歲,長兄成家早分出去過了,下手一個妹妹也嫁出去了。他也就跟著兄嫂過了。他妹還惦記著給這個二哥說門親事,說他就是心眼忒實誠,腦子又沒什么大毛病,干活可以頂一個半男人。說一個條件差一點的女人照樣過日子,有個一男半女的,這輩子也算沒白活。他大嫂不樂意,對小姑說,好像我們故意讓憨子打光棍似的,他這樣的條件,什么女人愿意跟他,怕不是殘廢的就是腦子有毛病的,再就是名聲不好的,你讓他們怎么過日子,還生個一男半女?!你嫁出去了不用管,我們在跟前,有什么長的短的,能不管么?小姑子說,連村里的啞巴都能結婚,仔都十八九歲了,不照樣過得挺好嗎,又有什么長的短的拖累他的兄嫂?!

說得急了,他嫂嫂面叫他來當眾表態,吩咐他大哥請了族里人來作證。指手畫腳地發愿,免得叫人在背后嚼舌頭,說我擋著不叫他結婚,說當哥哥嫂嫂的貪他這點田,貪他能干活,你們來問問,我們虧待過他么? 那次有肉有魚不是先緊著他,平時愿意喝兩口燒酒我還專門給他炸花生米下酒。各位長輩若是指出我半句假話來,算我沒羞沒臊,沒臉再在張家村呆下去。憨子,你過來,當面鑼對面鼓跟大家伙交代清楚。你要愿意成家,你把田再領回去,去老屋單過,我們都幫著你說親張羅,看看有沒有女人愿意跟你的。嫂子在頭天晚上吃飯時,笑著問了他好幾篇,憨子,你愿意跟我們過,還是單過等著有人成親。我可告訴你,成了家可沒有現在這么舒服,那就得操心一家老小的油鹽醬醋、吃喝拉撒。哪像你現在進門就喝酒吃飯,除了干活,什么都不用操心。你腦子又不靈光,將來有點事怎么辦?我還真替你擔心呢。

憨子夾了一個花生米在嘴里,一面嚼著一面咧嘴笑道,哥嫂對我好,我哪兒都不去,不想成家

大嫂說,那你可得對你妹妹說清楚,好像我們拘著你不放似的。

夏明攀到桌上用手來抓花生米吃,大嫂一巴掌拍到他手上,山狗吃的,不曉得是你叔叔的專門下酒的。連你老子都不能吃。

憨子對眾人說,我是不愿成家,我跟著大哥大嫂好過世,成什么家,我又養活不了別兒。不成家,不成家。一面走到他妹妹跟前說,你不像話,有什么氣不順,要跟我過不去。

大嫂高聲說,大家看見嗎,這是憨子自己表態的,我們沒有強迫他吧。

妹妹又氣又急,知道再說什么也沒用了,恨恨地說,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沖他一瞪眼,老二,你這個蠢子,將來看你怎么后悔。拂袖而去。

族里人明知就里,知道他大嫂厲害,誰愿多說什么呢。

大嫂說,憨子跟我們過,我們不會叫他吃虧,今天就把夏明過繼到他名下,將來也有兒子給他養老送終。

姑嫂兩個這次交惡之后便斷了往來,兩家即便趕集碰上也形同陌路。

村里人表面上誰也不會說什么,然而婆子媳婦或兩口子私底下議論說起憨子來,都說忠祥兩公婆把傻子兄弟當牛一樣使喚。農忙時犁地、耕地、踩打谷機、挑重擔子,田里的重貨累活全叫他干,他一家倒落得輕快;農閑時,上山砍柴、出牛欄豬欄的糞肥、開荒、種菜都是傻子一馬當先,幾個侄子出工不出力,糊弄幾下,等著傻叔包圓。有尖酸的婆子眼紅,說洪祥媳婦倒像鎮上你女人一樣享福呢,一天也就弄三頓飯,去地里轉上幾圈回來,飯桌上把傻子哄一哄就行了,為了堵別人的嘴,故意打發傻子端著碗出來吃飯,做給別人看,飯上堆了煎豆腐、帶魚,還到處跟人說,憨子就喜歡喝兩口,我特意叫人釀了燒酒給他喝。隔三差五還炸一盤花生米給他下酒。虧心不虧心,花生米剛出鍋,就被幾個仔搶吃得差不多了,傻子能吃到幾個。我家里要是有這么一位,我每天去街上給他割二兩肉。得了便宜還賣乖??催@個傻子能一直這樣蠢下去么?

村里不少人憋著看好戲,等著哪天憨子干煩了發作。

可是憨子像忠心耿耿的仆人一樣,對兄嫂一家毫無怨言,任勞任怨。忠祥一家跟村里其他人因為爭水、爭地或者其他原因吵嚷起來時,憨子便會想猛犬護主一樣抄起扁擔沖出來,操你娘的,誰敢欺負我哥哥嫂嫂,我就跟他拼命。男人們見他這架勢也就退避三舍了。他半顛半傻的,下手不知輕重,被他打了也就白打了。要是把他打傷了,賴上就得養他一輩子。五個侄兒侄女跟其他小孩拌嘴打架,但凡吃虧了,跑到他跟前一說,叔叔,某某欺負我了。憨子便怒氣沖沖去堵那小孩,逮住噼里啪啦一通耳光亂扇,因而小孩們見了他都躲瘟神一樣。

夏日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幼到曬谷場乘涼,憨子搬著竹床也去,有膽大的媳婦跟他開玩笑,憨子,你會想媳婦嗎?

他吃吃一笑,躺下鼾聲如雷。

有個男人見他哥嫂沒在,便笑道,男人一天都像他那樣沒命地干活,哪有精力去想女人,就算剝光了躺在身邊也吃不動了。

憨子三十五歲的時候,夏明成了家,要分出去單過,出了分田地、家當,堅決要求把憨子叔分過去。

他娘說,春明分家的時候,也想讓他叔過去幫忙。你叔也沒過去。現在你叔要是跟你,春明兩口子會怪我們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跟你爺要一碗水端平。你放心,我也像對夏明那樣,你有干不動的重活,也叫你叔去幫你。

夏明說,不是把我過繼給我叔了么,也上族譜了,現在不跟我們一起過,將來憑什么叫我們養老送終。不跟我們也行,那就把房里的長輩喊來,把這個過繼廢掉,不做數。

夏明揪住這條,忠祥老兩口和春明小兩口都說不出什么來。只得把憨子分過去了。

夏明極其熟悉老娘對叔叔的那套駕馭技巧,叫媳婦隔三差五做點葷腥哄一哄,然后差使憨叔干這干那,田地里的活、打柴都叫他干掉七八成了。兩口子從容不迫的搭把手,村里閨女們都羨慕夏明媳婦,保養得白白潤潤,哪里是風吹日曬村婦,簡直是鎮上吃工資或者開店的女人。

傻叔分給弟弟,春明一家一到農忙就手忙腳亂了,兄弟跟父母不一樣,總不能張口再叫傻叔來幫忙了。分家之前,春明于犁地、耙地這兩項沉重而需要技巧的農活疏于練習,因為以前都是傻叔專項。現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上,把牛套上之后,鞭子一抽,沒走幾步就險象環生,要不差點犁到牛腿上,要不差點戳到自己腳上。深一道淺一道,地根本就翻不均勻。媳婦岸上見了,免不了數落幾句,他心里一發怒,狠抽了幾鞭子,牛也發起燥來,拽住犁轉磨似的轉圈圈,他便狠狠罵媳婦來,蠢屄,就知道說風涼話,你來試試。憨子老遠看了,風一樣跑來,下了水田,捉住牛鼻子,春明把犁往地泥里一插,叔叔,你教我扶犁吧。

??給春明干了半天活,夏明倒沒說什么,夏明媳婦的臉色就很難看了,吃飯的時候對憨子說,叔叔,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不能吃著我們家的飯,干著別人的活。一面對夏明說,瞅瞅你哥哥嫂嫂,什么人,我們家的人給他干了半天活,連說也不跟我們說一聲,連口水也不喊叔叔吃。我們就該著他們的?

?夏明在桌邊坐下來 ,說,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犁地我也不會,叔去教教他又怎么啦,倒省得被人說閑話,叔叔,坐下來,我們喝點。

一日夏明媳婦轉過巷子的墻角,看見的春明媳婦跟一個婆子嘀嘀咕咕議論什么,便閃在墻后豎起耳朵來聽。只聽春明媳婦用鄙夷的語言數落她往死了使喚的傻子 :牛干了活都的喘口氣,傻子田里回來,又叫他擔水擔尿,連去小賣部買醬油都差他去,見不得他喘口氣,他們自己兩個在房里吹電扇享清?!?.

夏明媳婦聽了半晌,忍不得,柳眉倒豎,轉出來厲聲喝道,誰把傻子往死了使喚了?誰不讓傻子喘氣了?傻子給你們家犁地,喝過你一口水,還是吃過你一口飯?還有臉在背后說我?

婆子見了一溜煙閃了。春明媳婦見她來勢兇猛,吃了一驚,不過她也不是好惹的,回擊道:什么人,帖墻偷聽人說話,傻子也就是現在能干,等不會干了看你們怎么對他,大家都睜著眼睛看哩,公道自在人心。

夏明媳婦用手一刮屁股指著對手,你躲在后面說長道短,也不怕爛嘴爛舌頭,爛了蠢屄,我怎么對傻子你管得著呢,誰不知道你眼紅,眼紅不會叫你老公過繼給傻子當兒子嗎?

一會兒她們的男人聽見了,跑出來鎮壓,各自把媳婦拖回家里去了。

早上喝了一碗稀粥。老憨子拄著一根棍子出門。他還要找大哥大嫂說棺材的事情。夏明兩公婆帶著二個孫子去廣州找大兒子福生。老憨子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他們旅游回來。

他拄著棍子一步一挪,到村里的主干道上,迎面四明抱著孫子走過來,嘴里哼著小曲。老憨子睜眼昏花的老眼,張著嘴巴問:華生沒回來么?華生是四明的大兒子。

四明停下來,說,娘的,現在的后生只顧自己享福,生了仔女往爺娘這里一丟,只圖自己在城里輕快??粗虾﹩枺焊I⒌撋际悄銕Т蟮?,叫過你去廣州玩么?

說起兩個侄孫子,老憨子耳朵格外靈光,他們小時,他抱著他們到處走,山上采到楊梅、板栗等野果,自己舍不得吃,老遠揣回來給他們??粗麄兂?,他心滿意足。為了哄兩個小孩睡覺,他搜腸刮肚,記得年輕時曾到縣城劇場聽過白毛女。他學會了,雪花哪個飄,北風哪個吹,…..人家的閨女有花帶,我的閨女沒花帶,扯了二尺紅頭繩,給我的喜兒扎起來,扎起來。旁人聽了,笑得肚子疼,夏明媳婦雖也嫌難聽,倒也沒說什么。

啊,福生、祿生啊…

四明沒有等他,徑自抱著孫子走了,他沒有興趣聽一個老傻子絮絮叨叨了。

?時間倒退二十幾年的時時候,農閑的時候,憨子和一群小孩在山上放牛,四明幾個后生也來了。他們為了叫老啞巴替他們看牛,用棍子在沙地上寫字,跟老啞巴說帶他去河邊看姑娘洗澡。老啞巴眉花眼笑,替他們看了好幾次。他們把這招用在老憨子身上,四明說,憨子叔,你替我們看一早上的牛,我們帶你去塘橋河邊看黃花閨女的洗澡,白花花的奶子,白花花的大腿,連下面都能看見,去不去?

老憨子一臉正經地說,被他們爺老子捉住了看不打斷你們的腳骨咋。四明說,憨子叔,你下面發過脹么?不會脹得難受?不會想女人?

?另一個后生說,他就像一個和尚,從小就吃素,不曉得肉味,非要開了葷腥才曉得好吃,你花一百塊叫一個寡婦跟他睡一晚上,他就會喊著叫著要女人了。

老憨子到春明新房門口時,四歲的東東正蹲在眼下玩沙子,抬頭看著他,站起來往去面跑去,世婆,蠢子世公來了!

山狗吃的,剛換上的衣服又弄臟了,去東莞找你娘去,世婆帶不了你了。老太婆高聲訓斥。這是春明小兒子杰生兒子。春明兩口子因為女兒坐月子,去福建泉州照顧,把大兒子正在讀初中的女兒思思和小兒子正會滿村亂跑的大兒子東東委托給爺娘照看。

老憨子扶著墻,邁過門檻,貼著瓷磚的灶臺十分光潔,他嫂嫂正打水給東東洗水,大哥忠祥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吃飯,桌上擺著一碗抄空心菜梗,一碗空心菜葉、一碗辣椒炒肉,一碗煎豆腐。

他大哥稀里嘩啦地吸著碗里的粥,抬頭看了他半晌,問,吃飯么了?要吃粥自己去盛。老憨子盯著桌上的菜,油汪汪的,喉嚨里咕嚕一聲,還真就著菜吃一碗粥。

這時,思思進門了,徑自去碗柜里拿了碗筷,電飯煲里盛了飯到桌邊夾菜,看了一眼老憨子,面頰都癟下去了,瘦成皮包骨,一身墜著補丁的灰色的衣服,跟長在身上似的,一年四季都是穿它。

思思眉頭皺起來,喊道,臭死了,他身上臭死了,世婆,別讓他來家里。比外面要飯的還嚇人呢。夾了幾筷子菜出去。老太婆聽了,端著水盆跟出去,孩子,可不能這樣說,他也是你世公,不是外人。

才不是呢,他怎不去找二公公。二公公一家走了,把屋子一鎖讓他來找我們家算怎么回事。思思根本不認賬:二公公二婆婆嫌他臟,嫌他在眼前惡心,叫他自己分出去吃,也不能趕到我們家來。

老太婆慌忙止道:誰告訴你這些,你可不要去外面亂說。回頭又生出什么事來。

思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說它做什么,只要他不要家里叫我看見,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別人要說也是說二爺爺二婆婆,也說不到我公公婆婆,更說不著我爺娘。

老太婆聽了,嘆了口氣,潑掉水轉到廚房。

老憨子目光在桌上的四個菜碗里游蕩,一面咽著口水,一面跟他大哥念叨:我春節就跟夏明說棺材的事,總說我腦子蠢,腦子一根筋,我給他干了一輩子,就這點要求….

忠祥放下筷子,蹬了他一眼,還說你不是一根筋,一口棺材,你提了多少次了,真到了那一天,他還敢把隨便用一個草席子把你裹了,山上隨便挖一個坑埋了?有這點心思,多吃碗飯不比什么強。

老太婆默不作聲給他盛了碗粥放在面前,把筷子遞給他,嘆了口氣:可憐你一輩子沒做過飯,這幾年倒叫你一個人過。

老憨子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大嫂,目光閃爍著,重溫了久違的被照顧的感覺。

老太婆望著他大聲說:吃吧,以后想吃點什么跟我說,我給你做。老憨子猶疑了一下,把棍子靠在條凳上,身子坐實了,舉起筷子來,看了看他大哥,扭頭又看了看他嫂嫂。

他大哥喊了聲:想吃就吃吧。

他舉起筷子戳向豆腐碗,夾了一口放嘴里,然后低下頭去碗里扒粥。思思端碗再進來加菜,看此情景,驀然色變,把碗筷往桌上一丟,沖老太婆喊道:世婆,你還不讓他走,竟然讓他跟我們一起吃飯。我不吃了,情愿餓死也不吃了,家里沒法呆了,你給我錢買車票,我要去廣州找爺娘去。

老憨子一愣,把頭抬起來,望著小女孩,他是認得思思的,不過這代人對他很隔膜了,見面也不怎么叫他了。他名義上的大曾孫子曹曹,見面也是一副嫌棄樣子,幾年前,他在街上趕集碰見老態龍鐘的妹妹,拉著他到飯店里跟他點了一份炒粉,塞了幾十塊錢,又給他買了一袋爆米花。他小時候異常喜歡吃的。回來他抓了一碗,用開水沖了,興沖沖地地來到夏明的新宅里,三四歲的曹曹正在巷子里追雞狗玩耍。憨子沖他喊道,寶貝,快來,世公有好吃的。用手捻了送到孩子嘴里。曹曹就他手指上吃了,似乎很喜歡吃,手舞足蹈,喊道,還要還要。

老憨子這張褶皺叢生的臉露出笑紋來,又捻了一把要讓孩子嘴里送。突然一個尖利的女聲叫起來,一張滿是怒容的臉騰地擋在孩子前面。誰讓你給他喂東西吃了,你這東西從哪里搞來的,干不干凈?會不會吃壞了人?,走走走,以后別來這里。聽見么。我告訴你,你有意見別對孩子打歪主意。拖著曹曹往屋里去了。

老憨子呆住了,長孫媳婦這番話像機關槍一樣把他渾身打成篩子了。那天晚上,夏明媳婦找他說了許多埋怨的話。

? ?夏明一家人人口多了之后,這個老長工慢慢就成了多余的人了。身上濃烈的汗騷味,吃飯時去身上亂撓亂摳的習慣成了小字輩難以忍受的毛病。夏明媳婦跟他說,叔公,你牙不好,飯要吃松軟的,菜要吃剁爛的,大鍋吃沒法照顧你一個。你自己做呢,飯想吃多松軟都行,菜剁成多爛都成。米、菜、柴火一樣不少,你愿不愿意。你要是愿意,叫房下的長輩來一起說一下。叔公,不是我們趕你走,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還一起吃。? 就這樣,老憨子便回到當初夏明成家分到的老房子里了。那時,他還有些力氣,還可以重新整修一下老塌的灶臺。

老太婆沖曾孫女笑道,他不就趕上喝一碗粥嗎,一會兒等他走了,我給你煎一個荷雞蛋。思思嘴巴一瞥,煎一個荷包蛋就想堵住我的嘴,我晚上打電話告訴我媽。他吃得著我們家的嗎,為什么不去曹曹家吃。他又沒跟我們家做過什么。曹曹一家不讓他進門,憑什么就往我們家領。

你這個白眼狼,我們老家伙沒用了就可以隨便潑臟水一樣潑掉么?我不帶你們了,叫你們爺娘來接你們去城里。老太婆突然暴怒起來,臉上臃腫的肉顫顫著。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得是誰的福,問問你的爺娘,問問你的公公婆婆,他們有沒有這個憨子的福。他給你們三代人干了多少事情。問你們要過什么沒有?吃你一碗粥怎么啦?忘恩負義的東西?!去呀,去給你爺娘打電話,去給你公公婆婆打電話,就說我這個死老太婆說的。反正我們都快入土了,不能替你們做牛做馬了,成了你們的負擔了,在跟前就讓你們嫌棄了?是你爺娘教你的,還是你公公婆婆教你的。走走,我沒有你們這樣的仔孫,我們也不用你們養老送終。

老太婆口齒依舊伶俐,聲色具厲的這一番話可把小姑娘下傻了,臉色煞白,僵立在地上,可憐巴巴眼淚婆娑地地望著世婆,半晌才說,世婆,我不是說你們。你別生氣了。

老太婆臉色緩和下來,道,你知道嗎?你這個憨子世公,為這個大家庭干了一輩子,雖然后來是跟著你夏明公公過日子,也沒沒少跟幫你公公做事,你爺娘這一代也都受過他的好處,旁的不說,被人欺負了那次不是搬出他去出頭。孩子,做人不能忘本,要是他干活不這么拼命,不干這么多活,身體也不會垮得這么厲害。你知道嗎?吃你一碗粥還不應該嗎?

思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面問:那曹曹上次還跟我說,看著他像一條癩皮狗一樣,巴不得他早點死掉。

讓我老太婆聽見了大耳刮子扇他。老太婆忽又厲聲喝道。思思不說話了,悻悻而出。老太婆說話背對著他,老憨子聽得不甚真切,然而也猜中大概的意思,一臉茫然地端著筷子。老太婆轉過臉來擠出笑來,吃吧,沒事了。老憨子楞了一回,把筷子伸向肉碗,他瞄準了一塊肥肉。老太婆對忠祥說,我們一家都虧欠他的。我這輩子是要留下一個惡名了,你妹妹到現在還在到處說我。忠祥說,現而今仔女面前也沒有我們說話的份,有一份吃的就吃了,有些事眼不見心不煩。老太婆把嘴一撇:你這輩子就沒有個剛性。等夏明回來了,我來跟他說,憨子替他干了半輩子,要求置辦一口好點的棺材又什么過分。一口好點的棺材一千塊錢也夠了吧。他現在這樣待憨子,別人嘴上不說,背后不會戳脊梁骨么?忠祥嘆了口氣,誰會在沒用的老東西身上花這么多錢。人老了,干不動了,也就多余了。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而今的世界就是這樣。老太婆不再對忠祥說什么,耐心地看著老憨子喝完粥,等他抬起頭來,問道,還要么?吃飽了么?老憨子點點頭,手在衣服上揩了一把,絮叨道,看見吃的又想吃一口,吃呢又吃不了多少。老太婆對著憨子耳邊大聲說道:棺材的事回頭夏明轉來了,我跟他說。你不要到處跟人去學說,你替夏明是干了半輩子,他不是也養著你么?不要到處去跟人家說,人家等著看笑話呢。以前說你憨憨蠢蠢倒是有幾分明白,老了老了倒真的變憨變蠢了。思思再次走進來時,老憨子看了她一眼,呼蚩呼蚩急踹了幾口,把棍子摸到手上,一手扶著桌子站起來,顫悠悠地走出廚房。

陽光白茫茫的很是刺眼。

今晚的月色很好,地面如下了一層白霜一般光潔。老憨子倚在竹椅上,把頭靠在墻壁上,從兩檐之間的夾隙望去,天空清澈明亮,幾個星星閃耀著,蚊蟲不知道是為這良辰美景所吸引,還是不屑再吸他枯干軀體里清湯寡水般的血液,竟然消失無蹤。老憨子臉上露出笑意,慢慢閉上眼睛,兒時的情景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娘的樣子越來越清晰,矮矮敦敦的個頭,頭發盤在腦后總一個髻用一根木簪子扎了,眼睛不大,鼻梁有點塌,穿著一身藍布衣服。他記起娘用木搖床搖他,嘴里輕輕地哼著小曲。他感覺到娘用那雙粗糙的手撫摸他面頰的溫軟。他記起娘挎著籃子拉著他的小手在晨曦中去河邊的菜地摘菜。他記起被村里的其他小孩奚落嘲諷哭哭啼啼回家,娘柔聲地安慰他。他記起兄妹三人子在桌上搶吃爆米花娘呵斥哥哥和妹妹。他記起每次吃肉娘總是給他第一個夾……他記起老娘病重時躺在床上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流著眼淚對他說,我的傻仔呀,娘最放心不下你,娘死了,你怎么辦呀?

老憨子幾顆老淚滾落下來,輕聲地喚道:娘,娘,我想你呀,我想你呀….

天剛剛放亮,老憨子早早起來,翻箱倒柜找出一身新衣服來,這是他五十歲生日時,夏明媳婦特意到街上扯了布找裁縫做的。除了生日那回穿了一次,他一直沒舍得穿。衣服放久了有些褶皺,也有些霉味,換上之后,感覺有點熱,這原本是秋季的衣服,不過感覺煥然一新。昨夜他琢磨了一個半宿,老娘來叫他了,也就該走了。這世上還有什么可牽掛的呢,他想該去看下妹妹。要不然老娘那邊問起來,你妹妹怎么樣啦,怎么回答。他蒸了一碗雞蛋羹下粥,這個雞蛋是他幾天前拄著棍子提著水桶去夏明院子的壓水井撿到的,在墻角的柴垛下一只母雞格格地叫個不停,他走過去一看,松針堆里壓了一個窩,里面有個雞蛋。他原本想留著送給夏明,就像以前的他找的好東西都無私地獻給出去一樣。

太陽還沒有出來,老憨子拄著棍子抖擻精神地出發。他記得妹妹嫁到下灣村,有十幾里路程。自從與兄嫂交惡之后,妹妹再也沒來過娘家。娘家人也沒去過她家。最近幾年,妹妹好幾次叫人帶口信給他,讓他過去住上一陣子。他滿心喜歡地問夏明。夏明把臉一沉,去她那里做什么?聽她一個個數落娘家人嗎?她替你虧得慌,叫她仔孫把你養起來??从袥]有這個志氣。

老憨子聽了涼水澆頭,以后得了口信也不敢跟夏明提起了。有幾回在鎮里的集市上,兩個碰上了。他妹妹把他拉倒一邊,不斷地問寒問暖,我的傻子哥哥呦,瞧瞧你過成什么樣子,替他們做了一輩子長工,如今落得這么一個結局。是不是他們不準你去我家里,這些人心真是狠,吃人不吐骨頭。我的傻哥哥,你還能指望他們給你養老送終么?老娘死的時候看我那個嫂嫂不賢德,托付我照顧你,我有心無力,將來怎么跟老娘交代呀。說著說著,眼淚又滾落下來了。老憨子聽了,嗚嗚嗚地也哭了一陣,又怕被家里人看見,心里跟做賊似的,見了一會就趕緊回去了。

農村的路早就四通八達了。老憨子想著大路摩托車、汽車多,開得兇且快,且碰上熟人問起來怎么回答。要是夏明回來知道了肯定又不高興可,更不會答應做棺材的事了。還是走小路,下灣他以前去過很多次,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到村里一問,就能問出妹妹家來。主意打定,于是沿著田埂走,水田里的水稻黃澄澄的,一陣風 吹來,波浪似的起伏搖擺。田野里見不得幾個人,草葉子上的露珠打再褲腿上。走了一陣就到山野了。小徑兩邊青草橫生,往里是松樹林和灌木叢,人鉆進去就被淹沒在一片榛榛莽莽之中。老憨子自言自語道,而今這林子到好,沒人來砍柴了。跟小時一樣密。

這片山野太熟悉了,樹木長一茬,砍一茬,分田單干之后,樹木砍光之后,樹根都刨出來燒了。二十幾年光禿禿的一大片。自從村里呼啦呼啦出去打工之后,再沒有上山砍柴了,二三十年,林子又恢復到密密扎扎的。

老憨子沿著已經荒僻的小徑,走一陣,坐下歇一陣,陽光透過樹木的枝葉在路面投下斑駁的影。天氣越發悶熱起來,老憨子覺得有些口渴了。走著走著,前面有個三條岔路,老憨子茫然了,這似乎又不是他曾經熟悉的地方呀,他該走哪條呢。抬頭望去,林子漫無邊際…..

老憨子走啊走,耳畔似乎響起 娘哄他睡覺輕哼的曲調來。

三天后,張家村的人們紛紛議論:老傻子走丟了。房里的七八個人到附近山上尋覓了一圈,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老太婆給兒子夏明打電話,你叔走丟了,你們快回來商量個后事吧。

夏明說,尸首都找不到,有什么后事?

老太婆說,夏明,就算做個樣子也該做做,省得惹人說閑話。她頓了頓,又說了句,夏明,你也快老了。

夏明有些焦躁,又不是我們趕他走的,自己走丟了,能怨我么,難道我天天去看著他,看誰敢放個屁!

老太婆默然無語,掛掉電話,走到村口,望著遠處茫茫的林子自言自語道,走丟了也好,倒干凈,不然死又死不了,扯扯賴賴的,反叫大家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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