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自認為不普通的男孩,至少他是這么想的
她是一個自覺得很普通的女孩,小齊肩的頭發,小麥色的皮膚,小小的身高,總之很普通
它是一只禿了頭的鸚鵡,站在籠子里的鐵架上,昂首挺胸,可是禿了頭的鸚鵡學不會人類的語言,它覺得它很孤獨
他養了它三年,它也在籠子里看了她三年
她每次回家的路上都要看一眼那只禿了毛的鸚鵡,因為她覺得它很酷,昂著頭,挺著胸,雖然禿了頭使得動作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它覺得籠子束縛了它的夢想,盡管它還沒想好自己的夢是什么
他和她來自不同的學校,兩所學校離得很近很近,只隔著一條很寬很寬的河,至少他覺得那河很寬很寬
她的學校后門有一條很清很清的河,不寬,可是沒有來往的橋,盡管有一只獨木,可她覺得獨木只是個擺設,正如學校每月一次不間斷的上級領導視察
它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鸚鵡,因為它所謂的同類學會了人類的語言卻忘了鸚鵡的方言,它覺得自己很孤獨,因為它覺得它是這世上唯一的鸚鵡
他覺得她很好看,好比河畔的垂楊柳,雖然這個比喻他自己也覺得不太恰當,可河畔只有垂楊柳,他想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她
她喜歡安安靜靜的坐在垂楊柳下,鋪在膝蓋上的,是她最喜歡的寫生本,盡管本子上一片白茫茫,干凈的像天上的云彩
它知道自己老了,盡管它從不承認,它依然維持著那個她一直覺得很酷很酷的造型,昂著頭,挺著胸
他覺得自己就像牛郎,或許牛郎沒有他長得瀟灑,但她一定美過天上的織女,正如他面前那條很寬很寬的河,他給河取了名字,叫銀河
她的手里是一只很精致的鉛筆,鉛筆本身是很普通的,但她卻削的很精致,一如他眼中的她
它很不喜歡他,因為它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沒有它教他的氣勢,對,就是氣勢,一只天底下最帥的鸚鵡才夠資格擁有的氣勢
他知道她喜歡畫畫,但他卻看不到她畫了什么,他覺得她或許畫了那棵垂楊柳,畢竟河畔只有他和垂楊柳,哦,對了,還有腳下的泥土
她沒有抬頭,因為她知道,那只很酷很酷的鸚鵡就在河的對岸,真的很近很快,包括那個鐵籠子和那雙拎著鐵籠子的手
它覺得作為一只鸚鵡不該那么聰明,因此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累的鸚鵡,也許這就是人類所說的有得必有失,它覺得上帝不該給它這么聰明的腦袋,瞧,都有些禿了
他討厭這條銀河,一如它討厭那個籠子,他忽然覺得垂楊柳也變得憎惡起來,因為他覺得垂楊柳搖搖的枝條像是在嘲諷他,就像那只該死的禿鸚鵡
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她只是覺得那只鸚鵡很酷很酷
它覺得禿了頭的鸚鵡才算得上是一只博學的鸚鵡,不然為什么人類喜歡把禿了頭的同類稱為專家,多半是禿了頭的更能接觸到上帝撒下人間的智慧
他看了看它的翅膀,才想起來它是一只鳥,盡管他覺得它傻傻的就像是一只鴨子,還是那種最丑最丑的土鴨子
她的成績很不好,她很沮喪,可她沒有辦法,她覺得自己無藥可救了,因為自己居然覺得一只禿了毛的鸚鵡很酷,她沒救了
它昂著頭,看著天上那只飛過的老鷹,盡管它覺得那更像是一只大點的麻雀,至少都是灰色的羽毛
他覺得他應該走上那只獨木,可他終究不敢,他覺得他不敢走只是因為那獨木朽了
她依舊叫不出他的名字,一如她不知道鸚鵡為什么禿了頭還那么酷酷的
它是一只鳥,它不止一次的告訴他,盡管它覺得他那么多蠢,多半是學不會聰明的鸚鵡才懂的語言,哪怕是只言片語
他的口袋里有一支鉛筆,是他很努力的從他父親的書房里拿出來,至少他覺得是拿,他記得鉛筆包裝似乎很貴,因為那個盒子是金色的,更因為鉛筆的屁股上不是長城的圖案而是一圈他看不懂的英文
她把她膝蓋上的寫生本又翻開了一頁,雖然過去的那頁依舊是空白
它覺得那只長得像麻雀的老鷹很傻,因為它覺得飛那么高很累很累,一如它眼中的他
他管這叫喜歡,假設說的更神秘點就是暗戀,更高深點就是躁動
她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她覺得那只拎著籠子的手很寬,就像她的父親常常用來拍她肩膀的大手,一樣的讓她感到溫暖
它看著籠子虛掩的牢門,它管這個叫做牢門,當然,牢門是不會虛掩著的
他感覺口袋里的那只鉛筆很重很重,壓的他站不起身,他伸出手,想掏出那只筆,卻發現自己的手更重
她想知道他的名字,一如他想知道她畫了什么
它輕輕的揮動著翅膀,羽毛漸漸的舒展開,就像一只斗勝的公雞,它的內心里,充滿了一種渴望,一種極度的渴望
他攥緊了手,將口袋里的鉛筆捏的很緊很緊,他忽然覺得那棵垂楊柳枝條搖晃的更劇烈了,正如他現在難以言明的內心
她看著她膝蓋上的寫生本,白的晃眼的寫生本,她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來,她輕輕的握了握手中的鉛筆,嘴角輕輕的揚起來
它把翅膀搖的更加的劇烈,一如它心里的渴望,它想明白了,一只鸚鵡,一只世界上唯一的鸚鵡,它的智慧不該蜷縮在這個令它討厭的籠子里,它覺得上帝,那個把漫天的智慧撒下的上帝,也會支持它的
他腳上的耐克鞋開始無規律的晃動,忽而貼緊泥土,忽而翹起來,他的鼻子開始不由自主的抽動,他知道這意味著他緊張了
她的嘴角揚起的更大,手里削的很漂亮的鉛筆輕輕的抬起,放在潔白的寫生本上,筆尖在寫生本的上段輕輕的抬起輕輕的放下,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線條,一個彎彎的輪廓
它感受到了一陣冷風,也或許是暖風,作為一只鸚鵡,它不在乎究竟是冷暖,它引以為傲的羽毛告訴它,風很大,羽毛被吹的晃起,一如被吹開的牢門
他突然站了起身,雖然他覺得他本來或許可能需要很大的力氣站起來
她把畫筆化作了一只跳舞的小精靈,輕輕的在紙上悅動,輪廓逐漸清晰
它努力的扇動翅膀,禿了毛的鳥頭在陽光下很亮很亮,一如他眼中的她
他慢慢的走了幾步,那只獨木慢慢的在他瞳孔中放大,他有了一種他難以克制的沖動,走上去,走過去
她膝蓋上的寫生本隨著畫筆的悅動輕輕的顫抖,紙上終于不再潔白,隱約可見一個輪廓,她覺得這是一只鸚鵡的輪廓,盡管她正在輪廓的最上方開動了手里的畫筆
它飛出了牢門,過程卻沒那么輕松,因為它沮喪的發現,它被她伺候的胖了,它覺得它大抵是這世上最胖的鸚鵡,飛出的剎那,它忽然覺得沒了力氣,或許沒了力氣的是鸚鵡的心,而不是鸚鵡亮閃閃的羽毛
他把腳上的耐克鞋緩緩的放在獨木上,他忽然覺得獨木并不朽,他不知道是他覺得朽木不朽還是朽木本身便是不朽
她看著眼前畫紙上的輪廓,眼睛里神采忽然間加深了幾分,因為她發現,那個輪廓并不像那只酷酷的鸚鵡
它看著走在獨木上的他,因為他站起身的時候放下了籠子,它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它很沮喪,其實它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沮喪
他忽然覺得河并沒有那么寬,因為獨木很短,短的他走下去的時候內心才想起來緊張
她聽到了腳步聲,默默的抬起了頭,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很帥氣很帥氣的眼睛
它看著他和她,又昂起了頭
他看著她的小臉,很精致很精致,一如他右眼瞥到的她膝蓋上的寫生本,那個熟悉的輪廓
她眨了眨眼睛,手里的鉛筆被她輕輕的握緊
它看著他和她,又挺起了胸
他覺得自己很普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孩
她覺得自己不再那么的普通,因為她覺得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齊肩的頭發,象征性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該有最適中的身高
它覺得它失去籠子的它忽然沒那么的孤獨,禿了的鳥頭其實真的很酷很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