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花馬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覺寒。
這些年和父母聚少離多,但只要和母親在一起,看電視,她會優先選央視11頻道,因為我愛聽京劇;買水果,一定帶幾個火龍果,因為這是我最愛吃的水果;家常菜,總是有炒白菜,因為有一次我說最喜歡大白菜……
你看,母親的心意就在這似水流年一針一線一飯一蔬的尋常之中。
今天下午,母親從超市回來,給我帶了火龍果,不甜的面包,又坐下來幫我修改了兩件衣服,在她穿針引線的時候,我在旁邊泡一杯茶,翻幾頁書,說一些家常話,聽一出玉堂春。
這情景猶如回到蓬頭稚子的彩衣之年,漫山遍野瘋夠回家,沖進門一疊聲地喊媽,聽見應聲,小小人兒一顆心踏實下來,像是從風里雨里回到了現世安穩,煙火繚繞,任性恣意。
清朝學者蔣士銓有一首《歲暮到家》這樣描述: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嘆風塵。
好一個“不敢嘆風塵”!
寥寥幾句,描繪游子歸來,母子相見真摯而復雜的感情,神情話語,如見如聞,質樸無華,卻引人共鳴,令人回味。
我常常驚嘆母親是一個開了天眼的人,不識有字之書,卻通萬物成理。利索、通達、勤勉、仁義,有著一顆無愧于天地的良善磊落之心,她的熱誠和機鋒從來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對于一眾子女,尤其是我,她從不要求,從不絮言,從不羈絆。但,又一直尊重,一直關懷,一直親密!
這樣的感念大略是人類情感永恒的依歸。翻越過文字的柵欄,進入《詩經》深處會發現,遠古時代的人的靈魂,與現代人差別并不大,背景換了一下,那些愛恨情愁、貪嗔癡怨,都是差不多的,親情、愛情、友情,概莫能外。
比如,《詩經·邶風·凱風》里說: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什么意思?飄飄和風自南來,吹拂酸棗小樹心。樹心還細太嬌嫩,母親實在很辛勤。飄飄和風自南來,吹拂酸棗粗枝條。母親明理有美德,我不成器難回報。寒泉寒泉水清涼,源頭就在那浚土。兒子縱然有七個,母親仍是很勞苦。小小黃雀宛轉鳴,聲音悠揚真動聽。兒子縱然有七個,不能寬慰慈母心。
棘,即酸棗,一種易生耐活的尋常樹木。南風吹來,樹木生發,如母育幼子,不舍晝夜,不辭辛勞。
這大概是中國出現的第一首贊頌母愛的詩歌。反復吟詠了母親的辛勞和苦心,也感傷于有子七人,卻莫慰母心。所以,相較于以寸草心報三春暉的游子之吟,我以為,這凱南之風更為樸素深沉,經久不息,綿延在每個人的生命長河中。
世間有很多愁苦,都是閑出來的,這種閑,不是無事可做,而是沒有推動自己上前的勇氣。母親永遠是一個直面命運,坦承苦難的人,她這種不躲避不畏懼任何處境的精神,就是她的了不起之處,而能救贖自己的人都堪稱偉大。
母親之于我,如凱南之風,這風無處不在,我生命中的一切榮耀,都和這風有著盛大而隱秘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