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勁旅從這里開始
(1)
承載教導團的輪船在離開黃石港時并不是沒有聽見警衛團的呼叫,而是沒有接到上級停船的命令。教導團只接到一個命令,那就是第二方面軍總指揮張發奎的“東征討蔣”命令,即使這個命令署名為第四軍軍長“黃琪翔”,但對他們來說同樣有效。再說,這后面還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跟著呢,怎么說停就停,這不是兒戲嗎?
但是,命運仿佛就是要跟教導團作對,這中途被叫著停船的還有另一支力量,這可沒有警衛團那么客氣。叫停你不停,那就別怪我無情了。
教導團在經過黃顙口下游一個叫石灰窯的地方時,岸上突然響起了槍聲,接著有幾艘快艇駕著機槍向他們直奔而來。
輪船中舵手看見這一情形,馬上停了下來。原來,他們又遇見了老冤家何鍵的部隊。頓時,船中的空氣立刻緊張起來。
此時,侯連瀛在船艙里轉來轉去。他想,糟了,今天又遇見何鍵的部隊。怎么教導團這么倒霉,老是遇見何鍵的部隊。他派參謀長季方去交涉一下,看具體是怎么回事。
不一會兒,季方進了船艙,他向侯連瀛報告,來的是何鍵江左軍的一個巡邏隊。他們的部隊已經封鎖了江面,任何船只都需經過檢查后方才決定是否通過,如果與“東征討蔣”無關的船只,一概不許通過。
此時,江面的確已經被軍隊控制,江北被唐生智第一方面軍控制,江南張發奎的第二方面軍已經派了兩個團沿九江向西邊長江沿岸布防。
侯連瀛聽后,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對季方說:“和張總指揮聯系,要他向三十五軍通融,不然我們即使過了這一關,以下的關口也不敢說就能順利通得過。”
終于,教導團的電臺向九江第二方面軍發出了信號。
但是,在石灰窯這個地方一直等了一天都沒有回音,而三十五軍方面已經全部封鎖了江面,大有戰斗就要一觸即發之勢。
侯連瀛頹唐極了,他有一種隨時被宰割的感覺。
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種革命的力量,兩千多人呀,不能就這樣斷送到自己手里。侯連瀛早年畢業于保定軍官學校,學的是工兵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是他一直很熟悉的事情,而且如果一旦遇見這種問題,應該是難不倒他。但是世上有一種路他沒法通行,那就是由人“制造”的阻塞。這不需要他的那些知識,更不需要什么器材,他需要另外一種技能。
十幾艘大小木船、機帆船圍著一艘大輪船,有些像小雞們圍著大母雞似的。陳毅在船上已經串聯好了,要有槍的戰斗部隊做好高度戒備狀態,如果三十五軍有膽敢再來搗亂的跡象,就堅決消滅他們。先下手為強,大不了魚死網破!
太陽又要落山了,夜幕逐漸來臨。
此時,被派往三十五軍做交涉的參謀長季方終于回到了船上。
他是到三十五軍的一個沿江指揮部去做交涉的,但人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直到下午,那個指揮部才接到命令,讓教導團通行,季方這才回來。原來,是何鍵部隊把情況報告上去后在張發奎第二方面軍得到證實,這才讓他們通行。
輪船和機帆船終于又啟動了。坐在船上的所有人都虛驚了一場,現在終于松了一口氣。說笑聲又開始在到處能夠聽見了。
(2)
八月四日中午,船隊終于到達了九江。
盡管九江岸邊的碼頭都也是戒備森嚴,但船中的教導團師生們還是歡呼起來。因為他們終于穿過了何鍵三十五軍封鎖的危險地帶,回到了第二方面軍的懷抱,這就算徹底自由了,他們能不高興嗎?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
當船隊準備停靠在那個寬敞的天字碼頭時,卻意外地得到了不準靠岸的信號。接著,從岸邊飛速地劃來一只小劃子向輪船靠攏。小劃子上的人拿著用紙糊的大喇叭筒子向輪船喊道:“教導團聽著,我們奉張總指揮命令,特意來通知你們,輪船不能靠岸,輪船不能靠岸!”
船上的人一聽,馬上騷動起來。怎么和何鍵部隊所作的同出一轍?
緊接著,團長侯連瀛、副團長楊澍松和參謀長季方被帶走了,同去的,還有幾個營長。
接下來的卻是,幾艘機帆船開來,馬上包圍了教導團的船隊。機帆船上全是機關槍、迫擊炮等,其槍口和炮口對準了教導團。
陳毅本來坐的是一艘木船,但他趁剛才的混亂已經跑到了輪船上。此時的情形,果然被他在武昌碼頭的所說的話所言中,教導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發事件。
在輪船上,陳毅找到了葉鏞。此時,葉鏞已經命令他那個營做好了戰斗準備。
作為一級黨的領導,陳毅馬上保持著冷靜的頭腦。他對葉鏞說:“不要輕舉妄動,看看事態的發展。”葉鏞從窗口向外看去,那些圍過來的機帆船上已經架好了槍,如果動起手來教導團肯定得吃虧,于是他向身邊一個戰士說:“去通知各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3)
卻說第二方面軍總指揮張發奎此時在九江,那還是很意外的事。在此之前的許多天里,他并沒有在九江。開始是被汪精衛通知到廬山開會,后來又下廬山去追趕葉挺、賀龍的軍隊,在馬回嶺追到了周士第的二十五師,卻又讓它跑掉了,而且還受到了屈辱。這段時間,他成了第二方面軍中最忙的人,警衛團與教導團收到的電報都署名是“黃琪翔”,那是因為張發奎在黃琪翔軍中正追趕二十五師。
到了九江,張發奎才聽到黃琪翔向他匯報通知警衛團和教導團的事。張發奎一聽不但沒有夸贊黃琪翔想的周到,反而罵了一句廣東話:“丟那媽,這班契弟!咸家鏟!”
共產黨在南昌暴動帶走了他一個軍又兩個半師兩萬四千多人,這對一個方面軍統帥來說是十分痛心的事情。第二方面軍總共有多少人,三個軍共八個師,可如今只剩下了三個半師。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張發奎的心里比誰都清楚。
看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句話的確不假。他張發奎一向對共產黨包庇縱容,網開一面,可結果是他們反戈一擊。這簡直讓他深惡痛絕!所以,黃琪翔一提到警衛團和教導團,他就馬上想到了共產黨。想到了共產黨,他就想罵人。
正在這時,有人來報告,說教導團已奉命抵達九江,現在快到碼頭。
“統統消滅,不留一個活口!”半天里,張發奎嘴中迸出了這么一句。
第四軍軍長黃琪翔比較樂觀,一則,他的部隊跑得不多,也就是李漢魂二十五師的兩個團,再說他心里同情共產黨,在政治上把鄧演達作為精神領袖,所以就沒覺出有多大損失。聽張發奎一說,黃琪翔馬上說:“向華兄,不可魯莽,我們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張發奎就像受過刺激后在掙扎似的,“以前就是因為從長計議才釀成了今日的分崩離析,這還有什么必要去從長計議?”
黃琪翔見張發奎一時轉不過彎來,馬上就替他算了一筆賬。他說:“教導團并不全是共產黨呀?如果我們統統殺掉,這個理由恐怕站不住腳。更何況那里面還有很多軍事人才,只要我們能招到新兵,那里面的軍官拿來就可以用。到時候我們的本錢兒可不是跑到南昌去的那點人馬了。”
張發奎一聽,怒容頓消,因為他也會算這筆賬。他知道,軍隊雖跑了不少,但實際跑掉的都是共產黨早就控制了的軍隊,而他起家的部隊卻沒有受到影響。至于賀龍的那個暫編二十軍,本來就不是他的部隊,只是掛在了他的名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人要離心離德,你能有什么辦法?
好在這是一個教訓,以后不能再上當了。作為一個平民出身的廣東仔,今天能混到這種地步,那還不是從排長、連長、營長這樣一路一步磨打滾爬到現在嗎?因此軍隊中的一兵一卒對他來說都很重要。只要保存實力,什么都好說。于是,他對黃琪翔說:“先把槍給他們下了,再讓他們上岸,我要一個個地審查,看誰是共產黨!”
“好的,馬上照辦!”黃琪翔應聲答道。
(4)
漢口中山大道那幢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六層樓房,分前后兩棟。從前面看去,中間高,兩邊低,樓房主結構是五層,但在房頂上又多蓋了一層走廊,與兩端的頂樓連在一起,之間是高聳的第六層主樓,其高度一直超過樓頂,直插云霄,顯得氣勢雄偉。
據說這是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大樓,去年底國民政府從廣州遷到武漢后,征用了這幢大樓,作為政府辦公大樓。
幾個月以前,這里口號聲聲,歌聲不斷,是“國共合作”的最高權力機關,同時又是中國革命的總指揮部。但是現在,這里正在召開國民黨會議,成了國民黨開始進行徹底“反共”的堡壘。
自下廬山后,汪精衛在九江張發奎處只逗留了一天,隨即馬上趕回漢口。
汪精衛認為,共產黨已經搶先對他下手了,他必須在漢口召開一次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擴大會議,以制定徹底的“反共政策”。其實早在兩天前,也就是汪精衛還在廬山時,武漢國民政府已經發布通令,第一次嚴厲規定:對共產黨徒一經拿獲,決不寬恕。
在南洋大樓三層的那間寬敞的會議室里,汪精衛主持召開了“徹底反共”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擴大會議。還是在這個地方,四個月前,這里舉行過標志“國共繼續合作”的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
會議堅持反帝反封建的政治主張和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對蔣介石的軍事獨裁進行了堅決的斗爭,會議還通過了《統一黨的領導機關案》、《對農民宣言》、《懲治土豪劣紳條例》等二十多個決議案。可是現在,也是在這個地方,卻頒布出一系列“懲辦共產黨”的法案來。
這一天,是汪精衛正式宣布“分共”后的第二十天。許多史學家認為,這是汪精衛主張“和平分共”到“武力反共”的開始。
其實,在這二十天里,駐守武漢的國民黨軍隊早就開始“武力反共”了,那時汪精衛高高在上,也許真的不知道,也許裝著不知道,反正李品仙的衛戍部隊已經開始殺人了,卻沒看見汪精衛以任何形式出面干預,或者說武漢國民政府并沒有追究李品仙的責任。
那位被推向漢口最繁華的“血花世界”,并遭槍殺的共產黨員、江岸鐵路工會秘書、共青團江岸區委組織部長宋繼武,就是第一個已知被殺的。盡管那時汪精衛正在頒發《保護共產黨員個人身體自由之訓令》和《保護農工之訓令》,但卻形同虛設,想殺的依然被殺。
在這二十多天里,汪精衛雖沒有公開宣布“武力鎮壓共產黨”,但卻對共產黨已經沒有好感。共產黨中央發表《對政局宣言》并撤回國民政府內的共產黨員,汪精衛認為這是對國民黨的“厚誣丑低”,“是共產黨破壞容共政策之最大表示”。
共產黨中央發表《對于武漢反動時局之通告》和《致中國國民黨革命同志書》強烈抗議國民黨中央作出“分共”決定,號召革命的國民黨員應與叛變革命的汪精衛集團決裂,汪精衛則發表《統一本黨政策案》、《告中國共產黨書》予以反駁,并以國民政府的名義連續發布公開取締共產黨的法令……
(5)
可是到了今天,當汪精衛知道共產黨在南昌發動兵變,帶走了他幾萬人馬時,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要召開一次中央常務委員會擴大會議以統一全黨意志,然后對共產黨來個泰山壓頂。在會場上,他歇斯底里喊著:“共產黨徒已在南昌舉兵叛亂,中央為肅清內部起見,對于中央黨部職員中C.P.分子應迅予處置。”
想起共產黨在武漢的所作所為,他簡直有些惱羞成怒,進而咬牙切齒地敲著桌面:“我們再說優容,我們就是叛黨!這種叛徒,我們要用對付敵人的手段對付,捉一個殺一個。”
汪精衛的開場白給會議定下了基調,接著不滿共產黨的言論在會場上形成了軒然大波。第四集團軍總司令唐生智表示對共產黨決不能輕饒,應立即組織討伐軍去平定“葉賀”叛亂,派朱培德、張發奎去把叛軍盡量消滅在南昌或者江西境內;譚延闿、顧孟余、徐謙、孫科等幾個中常委都先后發了言,雖然所說的內容大同小異,但“武力清共”卻是他們共同的呼聲。
最后汪精衛表示:“我們要向第四次中央執行委員會請求處分,因為我們對于容共政策,太不知變通了。”
會議作出決議,宣布:譚平山、林祖涵、吳玉章、惲代英、高語罕等,均著即開除黨籍,并褫奪現職,與張國燾等一并緝拿訊辦;楊匏安、毛澤東、董用威、鄧穎超、許甦魂、韓麟符、于樹德、江浩、夏曦等,一律開除黨籍并褫奪現職。
會議通過了清除共產黨決定,即:(一)各級黨部暨國民政府各行政機關任職人員一律登記聲明有無跨黨,以憑考核而定去留。(二)有共產黨嫌疑者令其于三日內登報聲明反對共產黨或發表文字反對共產黨。(三)如有共產黨分子潛伏各級黨部各行政機關,既不退出又不聲明脫離共產黨者,以反革命論。(四)著名共產分子應由地方軍區嚴重監視,如有反革命行為應即拿辦。”
至此,汪精衛也走上與蔣介石相同的“武力清黨”之路。
第二天,汪精衛在漢口《民國日報》上公開發表題為《錯誤與糾正》的文章。在文章中,他承認此前“和平分共”處置不當。他說:“我們為什么一直等到共產黨員快要消滅國民革命,我們才不容他,這真是我們極大的錯誤。”
(6)
從黃顙口的吳王廟出發,警衛團急行軍了兩天,終于到達了陽新縣城。這是湖北東南角的一個縣,縣域面積雖大,但縣城卻不大。這里處于幕埠山東端的北麓,富水由西向東南橫貫全縣,自湄潭以下,兩岸湖泊星羅棋布,有“百湖之縣”所稱,而那些坡度平緩的崗地卻分布在了山丘河流湖泊之間。
警衛團到達陽新縣時,陽新縣的百姓以為北伐軍來了,馬上出城迎接。
盧德銘被縣長請進了縣衙,部隊在這里得到了熱情的接待。
接著,縣商會馬上為警衛團籌軍餉,范樹德帶著他的輜重隊到處收購糧食。
警衛團在陽新縣城呆了一天,盧德銘在此派了兩個偵察員打前站往武寧方向運動,同時也派了一個聯絡員往南昌去聯絡。
當部隊要出發的時候,天不作美,突然卻下起了暴雨。
一時間,這個被稱作“百湖之縣”的陽新一下就成了到處汪洋一片。
離開陽新縣城后,盧德銘決定馬上征集船只,找來當地的向導,經克樂園、風下園,再翻過九嶺山,就可以到武寧縣。
陽新縣畢竟是魚米之鄉,在短時間內,馬上就征集到了二三百只小船。
雨霧中,部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哪知快到克樂園時,四周的山上突然響起了槍聲。
盧德銘馬上找來向導詢問。向導說,那是山上的紅槍會在放冷槍,其目的是阻路,不準再往前走。
越往前走,槍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切,而且附近的水面上已經被子彈打出了水花。這時,盧德銘要大家喊只是借路不傷害他們。
一時間,到處都在叫:“我們是正規軍,不是來打你們的!”
“你們不要怕,我們只是借借路!”
但是,山上的人好像不吃這一套,依然放著槍。盧德銘找來向導詢問,向導說,這克樂園、風下園是陽新縣的邊緣地帶,翻過九嶺山就到了江西的武寧。這里歷來就是土匪出沒的地帶,現在又鬧紅槍會,一個莊子一千多戶人家,幾乎家家都參加了紅槍會。
盧德銘只好下令在一個地方宿營,然后派人到山上去偵察。
(7)
盧德銘和辛煥文商量,決定派韓浚帶一個連上山去看一看,因為他畢竟是湖北的本地人。正在這時,有一個人主動要求前往。盧德銘一看,是團部參謀何長工。此人盧德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頗有些來歷。在來警衛團之前,好像曾是個什么總指揮。
原來,何長工曾是洞庭湖西的農民自衛軍總指揮。“馬日事變”后,他和幾名農民協會的骨干跑到武漢來避難。在武漢農講所,何長工他們遇見了毛澤東。毛澤東和何長工是老熟人了。早在一九一八年何長工在河北長辛店做工時,毛澤東去那里就認識了他,不過那時他不叫何長工,而是叫何坤。
后來他又去法國勤工儉學,回國后一直在家鄉湖南省華容縣從事革命活動。這次見到毛澤東,老熟人相見,兩人都很高興。為了安全起見,毛澤東建議他自己的名字改了,于是“何坤”這個名字就改作了“何長工”,這還是毛澤東的建議,出處是“長辛店的工人”,意義是“為革命扛一輩子長工”。
從表面看,何長工憨厚、老實,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但仔細瞧,此人眼窩深陷,有些像西方人,其次是眼神聚光,顯得十分機警。
盧德銘見何長工主動要去會紅槍會,非常高興,馬上問他要多少人一同前往。何長工伸出兩個指頭,盧德銘以為是兩個連。
“兩個連,你打算怎樣使用?說來聽聽。”盧德銘說。
何長工馬上說:“不,我只需要兩個人跟我一同去。”
“兩個人?行嗎?”韓浚在一邊為他捏了一把汗。
“說說理由。”盧德銘說。
何長工把自己在洞庭湖時的經驗一說,大家這才放下心。
(8)
第二天,何長工就帶著兩個偵察員出發了。在一個叫排右的地方,他們上了岸,然后往山上爬去。在何長工的心中,他認為要解決這些事情,就得找到他們的會首,也就是頭人。只要打通了頭人,問題就迎刃而解。
他們被一個老鄉帶到了一個村子。老鄉說,這就是頭人的住處。
何長工一見,一排青磚大瓦房掩映在一片竹林中,別有一番風景。
走進竹林,見一處房門口站著幾個拿大刀片的大漢,有的還拿著鳥銃和快槍。何長工想,看來這里就是紅槍會會首的老巢了。正思慮間,突然那邊大喝一聲:“站住,干什么的?”
何長工等馬上站住,接著有幾人跑了過來。
何長工對他們說:“我們是北伐革命軍,想見見你們頭人,請麻煩通報一下!”
有一個說:“你們來了多少人?”
何長工說:“只有我們三人。”
“你們的大部隊呢?”另一個問。
何長工說:“在山下呢,放心,我們不是來打你們的,我們是來談判的。”
“好吧,你們在這里等著,不能走動一步,我們馬上去通報。”一個像是頭目的人說。
一會兒后,小頭目從房中出來了,他說:“走吧,掌柜的有請!”
何長工三人在小頭目的帶領下穿過曲徑的梯階,進了瓦房。
還好,房中并不是傳說中的那種聚義廳,但也夠氣派,因為到處都是拿著武器的兵丁。頭人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見何長工等進來,馬上抱拳讓座。
頭人說:“不知貴軍到此有何公干?昨日會眾不明貴軍企圖,誤放冷槍驚擾,實在抱歉得很,請多擔待!”
沒想到頭人這樣通情達理,這是何長工始料不及的。他們還以為在一番舌戰后可能會遭到什么不測,哪知是這種良好的結局。于是何長工笑著,耐心地向頭人介紹,警衛團東進借路討伐軍閥的道理。最后向他們保證了下面幾條:
第一,部隊只是借路,所經之處,秋毫無犯,不拉兵,不派款,不借房,所用糧秣照價購買;第二,從談判之日起,紅槍會遠離部隊行動路線兩里路,保持距離,以免摩擦;第三,請紅槍會派得力的人為部隊作向導,一起同船而行,直至送出本地區,以免互有傷害。
頭人一聽,覺得完全可行,于是就答應了何長工。
就這樣,部隊順利的通過了這個有紅槍會騷擾的地區。
(9)
教導團在九江太古碼頭被困了一天,第二天才準上岸,但不準帶槍。
船上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許多人蠢蠢欲動,但都被陳毅在暗地里下命令給止住了。
第二天,先前的那個小劃子又來了,依然是拿著大喇叭喊:“教導團聽著,張總指揮要你們下船,但是武器必須放在船上,空手下船,空手下船!”
接著,到處都在叫:“放下武器,空手下船!”
“放下武器,空手下船!”
陳毅見到處都是槍口,就是拼也未必有勝算,因此又傳下命令,按張發奎的指令空手下船。
教導團的師生上岸后被帶到第四軍陸軍醫院附近的一個平壩上集合,然后聽第二方面軍總指揮張發奎訓話。
張發奎站在由四張大方桌拼成的臺子上,旁邊是新任團長謝膺白。身為第二方面軍參謀長的謝膺白,現在兼任了教導團的團長。原教導團團長侯連瀛和參謀長季方現在不見了,只剩下副團長楊澍松還站在臺子上。原來,侯連瀛和季方上岸后就被張發奎解除了職務,原因是張發奎懷疑他們是共產黨。其實他們并沒有入黨,只是在政治上傾向于鄧演達,同時與政治總教官惲代英走得很近。
侯連瀛、季方等上岸后,被帶到了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剛進大門,就被張發奎的衛兵堵在門口。這時,只聽張發奎說:“我對得起共產黨,可共產黨對不起我?葉挺、賀龍已在南昌暴動了。你們立即回船上去,搜繳教導團所有的武器,送到總指揮部來。”
侯連瀛一聽要搜繳教導團武器,第一個想不通,他馬上與張發奎爭辯:“張總指揮,我們是初來乍到,這樣做恐怕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的?”張發奎說,“‘清共’是汪主席早就定下的方針,這教導團里的共產黨太多了,形勢逼迫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侯連瀛憤然說:“張總指揮執意要這樣做,我也沒有辦法,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武器是軍人的生命,槍都被繳了,還算什么軍人呢?這個團長我干不了了,你另請高明吧!”說著,他把自己的槍先交了出來。
接著,季方也從槍套里摸出了自己的槍。
副團長楊澍松手剛放到槍上,但終于沒有動。
“你們是共產黨嗎?誰叫你們交槍?”張發奎覺得這是在威脅他,簡直有些惱羞成怒,但還是竭力忍著,然后對黃琪翔說,“幾位遠道而來,先帶他們去休息!”
在黃琪翔那里,侯連瀛說:“這算什么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嘛!”侯連瀛雖然比黃琪翔大七歲,但都在保定軍官學校就讀過,并同時畢業。所不同的是侯連瀛學的是工兵科,而黃琪翔學的是炮兵科。現在他滿腹牢騷,對張發奎的處理感到不解甚至不滿。
黃琪翔說:“步仙兄稍安勿躁,現在張總指揮也是在氣頭上,共產黨帶走了我們那么多人馬,同時還在南昌把槍口對準了我們,我們這也是逼得沒辦法才這樣做的!如果二位兄臺覺得有些為難,可以寫一份辭職報告,我去向張總指揮說明!”
就這樣,侯連瀛和季方就在九江離開了教導團。
當天晚上,經張發奎決定,由謝膺白兼任教導團團長,馬上在教導團里進行“清共”。所以就出現了讓師生們空手下船到操場集合,然后進行訓話這一幕。
(10)
只聽謝膺白扯著嗓子喊:“同學們站好了,現在請張總指揮訓話!”
如果在平時,肯定是雷鳴般的掌聲,可今天氣氛卻不同,下面悄無聲息,都用一雙疑惑的眼睛看著張發奎和謝膺白。
停了好一陣子,張發奎才開始說話。他聲色俱厲地喊道:“葉挺、賀龍在南昌叛變了,我們同共產黨分家了!他們事前不告訴我,不相信我,不同我合作……”突然,他的嗓音好像被什么卡住,變得渾濁而模糊,“他們對不起我,帶走我那么多人馬……”
張發奎傷心得真想哭。在北伐開始時,他原是李濟深第四軍所屬第十二師師長,率師北伐中,由于他的軍隊里以中共黨員為骨干的官兵和葉挺獨立團的英勇無畏,也由于他本人有勇有謀,所以一路勢如破竹,遂名聲大噪,并晉升為第四軍軍長,后又躍居第二方面軍總指揮。而如今,所轄的三個軍僅存其老底子第四軍。在一年之間這種大起大落,想起來實在是有些傷悲。
但是,他畢竟是軍人,傷感只是幾秒鐘的事。他知道軍人本來就是面對殘酷。當初他利用了共產黨,所以他的隊伍連連打勝仗,并贏得了“鐵軍”稱號;如今他失去了一半多的人馬,簡直是摔了個大跟斗,也是因為共產黨。因此,這“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古語,好像在他的處境中全都體現了出來。由此,他對共產黨再也不能包庇縱容,而必須對他們進行制裁。
可是,這兩千多人的教導團里,誰是共產黨呢?張發奎不得要領,黃琪翔也不得要領,就連剛剛辭職不干的侯連瀛和季方也不得要領,這就讓張發奎感到無從下手,所以在訓話中,他得采取一些迂回的方式。他說:“我張發奎是革命的,我知道你們也是革命的,只是我們的理解不同……”
說到這里,他向臺下的人看了一遍,然后把嗓音又拔了上去:“今天收你們的槍是出于不得已的,現在我宣布,凡是CP同志,都站出來,或者到總指揮部去報名,我發給路費、衣服,還派專車送到南昌去,我保證你們的安全!”
他見沒有人反應,接著又說:“你們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和共產黨分道揚鑣只是暫時的。不久的將來,我們還要合作,我們這是殊途同歸!”
他見還是沒有人反應,于是就有些垂頭喪氣:“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好好考慮吧。真正的三民主義信徒留下來跟我走!”
訓話完后,謝膺白命令教導團,徒手到已安排好的地方去宿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