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停在你心上
當晚風吹過黃昏的村莊,當大雪飄進寒冷的冬季。當一個人孤單走完四季,當往事成了揭不開的謎底。以為一場放縱靈魂的流浪,就可以把你遺忘。然,故鄉的云飄來告訴我你依舊守在故鄉,遠方的我在遠方早已厭倦了流浪。回頭才發現,我的船,一直停在你心上。
一
我在一個小城里生活了很多年,認識了一大群朋友,有個叫善美。
善美是個快三十的女人,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屋。咖啡屋里除了善美,只有一個員工,是善美的妹妹,叫萍美。萍美只有周末才來店里幫忙,平常店里就只有善美一個人。
善美至今沒有結婚,單身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四年前,我第一次來善美的咖啡屋,是和永河一起。那時候永河還沒有離開小城,是和善美見過家長的未婚夫。
永河是比我早幾年畢業的師哥,那時候我剛回小城不久,和他在一家公司上班。永河第一次帶我見善美的時候,咖啡屋剛開起來不久,名字叫“永善”。他問我好不好聽,我說挺溫馨的,不過就是和咖啡這種西洋的玩意兒不太搭配。永河說沒關系,等他和善美結了婚,就辭掉工作把心思都放在咖啡屋上。他說希望有一天,“永善”能成為小城人們永遠的記憶。
但是誰也沒想到,兩個月后,永河因為客戶的無理投訴被老板叫進辦公室臭罵一頓。幾分鐘后我們聽見辦公室里聲音不對,沖進去一看,老板鼻青臉腫地被永河摁在沙發上。
永河被關進派出所,老板說要讓他在里面蹬一輩子。我們集體罷工,老板才答應放他一馬。不過巴掌費精神損失費等各項費用加在一起,差不多花光了永河四年里所有的積蓄。
周末我去善美的店里喝咖啡,看見永河和善美站在柜臺后邊,我發現氣氛不對,打算撤退。回頭撞見萍美,我還來不及解釋,就被萍美推進了店里。進去后萍美也發現氣氛不對,但是已經來不及,只好和我大眼瞪小眼地找個偏僻的角落坐下來相互使眼色。
兩個小時后永河離開,善美過來抱著萍美哭。我才知道,上午她和永河分了手。
善美哭著說:“其實永河是個苦孩子,從沒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長大。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很內向,很偏執,做好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兩年前他就跟我說過,想和我一起出去闖,我不想出去,就當著他的面哭了幾回。他很愛我,很心疼我,就決定陪我守在這里。但是我知道他有一顆不安分的心,他想證明自己,他不想庸庸碌碌過一輩子,更受不得委屈。所以發生這樣的事,他決定走,我不留他。他和我分手,我不怪他。”
兩周后,永河離開。善美去送他,但是沒敢進站,就站在路邊看了一眼火車。
我說,其實善美也是個苦孩子,十幾歲的時候沒有了媽媽。二十幾歲的時候爸爸不幸得了老年癡呆癥,善美為了掙錢供妹妹上學,就哭著把爸爸送進了福利院。
永河離開兩年后,我換了幾家公司,但是每個周末都會去善美的店里坐一坐。
每次我開玩笑說,善姐,今天這杯你請客吧。
善美總是一笑,每次都說我請客,每次走的時候你都把錢壓在杯子下面。
我說,你一個人守著咖啡屋也怪不容易,我怎么忍心占你便宜,
善美總是很開心地說,只要你常來,我愿意永遠為你免單。
我知道善美的意思。
她曾經說過,永河一直沒什么朋友,你算是他唯一的朋友。看見你,我就能想到永河,看見你,我就覺得,永河早晚會回來,我就有勇氣等下去。
所以為了善美有勇氣等永河,我換了很多地方,搬了幾次家。唯一堅持沒變的,就是每個周末去善姐的店里坐一坐。我知道,這不僅成了我的習慣,也是她的習慣。
我害怕有些習慣一旦放下了,那就永遠放下了。
比方說,我喜歡你。比方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比方說,每天晚上都我忍不住想起你,想起曾經每個夜晚我們躲在被窩里發短信的日子,想起你睡前的每一句“晚安”。
二
永河離開的第3年,善美28歲,28歲對女人來說是個非常危險的年紀。
但幸運的是,28歲的善美一直有人在追,而且追她的人很多。萍美曾玩笑說,這幾年追姐姐的人差不多可以坐滿這個咖啡屋了吧。善美總是輕描淡寫地笑笑,就像她對所有追她的男人一樣,從來都是輕描淡寫地笑笑,說一大堆避免對方傷心的話,然后篤定地拒絕。
我知道曾經也有男人讓善美動過心,男人叫永成,和永河只差一個字。所以善美覺得特親切。只不過永成三十八歲,是個醫生,離過一次婚,據說妻子在他三十四歲的時候跟一個商人跑了。為此永成傷心了很多年,并且在這中間治壞過一次病人,染上了一場官司。
永成和所有追善美的人都不一樣。他從來不送鮮花,不表白,不說情話。但是每天都會到善美的店里喝一杯咖啡,每次下雨了都會在咖啡屋的門口放一把傘。
善美的咖啡屋里有一杯咖啡的名字叫“永善”,因為名字怪異,很少有人點。但是永成每次去善美的店里,點的都是這杯咖啡。
有一次善美忍不住問他,你覺得“永善”很好喝嗎?永成笑了笑,點頭。
善美也笑了笑,問,為什么?
永成說,我知道這杯咖啡里,藏著一個故事。
善美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但是我看得出來,那以后她看永成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永成在善美的店里坐了一年,從2007年的冬天坐到2008年的冬天。2008年的冬天,全國到處都在鬧雪災,我們的小城也被大雪堵的與世隔絕。那是永河離開后的第三年冬天,照樣沒有一點兒消息。有一晚上我走的很晚,路過柜臺的時候看見善美手忙腳亂地擦眼淚。
我問,善姐你怎么了?我知道自己在明知故名,但還是問出了口。
善美擦干眼淚,笑了笑說,看來永河今年過年又不會回來了吧。我已經等了他三年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再等下去。小f你說,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吧?隨便找個人嫁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2008年新年前夕,下著大雪,永成在善美的店里求婚:“我知道自己是個老男人,離過一次婚,配不上你。我知道自己不夠浪漫,不會說好話,不討人喜歡。但是我想娶你,我希望善美小姐能答應嫁給我。我說不出什么承諾的話,但是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
善美說,不。
很果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永成笑了笑,說,沒關系。
善美說,對不起。
永成說,你別放在心上,以后我還是常客。
善美說:“真的很對不起,永成先生,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喜歡過你,但是后來我想通了。我并不是喜歡你,我是喜歡你身上永河的影子。當初永河追我的時候也和你一樣,一直默默無聞。那個時候我們上高中,永河坐在我后排。他從來不主動和我說話,我也很少和他說話,可能一學期不到十句吧。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喜歡上了我,而且偷偷喜歡了三年。一直到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才跟我表白,他說,我喜歡你,喜歡了三年。雖然他的表白很簡單,但是說不上為什么,從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他。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非他不可。”
永成笑說,沒關系,我懂。
善美說:“謝謝你。我承認我曾對你動過心,偶爾我也會在街上突然對某個路過的男人動心。但是后來我明白了,原來讓我心動的每個人,都像他。所以我決定繼續等他,無論等到什么時候,我也要等他。如果有一天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吧。”
永成說,沒關系,你繼續等他。你這么愛他,他一定會回來。
善美說,謝謝。
永成說,但是如果他沒回來,別忘了我。
善美說,這對你不公平。
永成說:“沒關系,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也愛過一個姑娘,從十七歲愛到二十六歲。二十六歲我還是一無所有,她和我分手半年后就和別人結了婚。三十一歲那年我和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姑娘結了婚,三十四歲離婚。離婚前她背叛了我,但是我不怪她,因為她長的像她。我放她走,還送了她一套房子。雖然也傷心了一陣子,但是現在想想都不算什么。”
我們無話可說。
永成接著說:“如果這世上有后悔藥,我永遠都不會和她分手,分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一無所有。如果這世上有后悔藥,我會先把她娶回家,在她最不在乎我窮愿意嫁給我的時候。然后拼命努力,拼命賺錢,把她變成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我和她已經永遠不可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只要她過得幸福。只要她幸福,我永遠不會去打擾她。”
善美說,對不起,你是個好人。
永成說:“是我對不起你。如果真的愛過一個人,分了手,從此你看上的每一個人,都像她。”
善美說,沒關系,我懂。
三
2009年的冬天,善美終于等到了永河。
永河在外面打拼四年,換了身衣服回家。那天正趕上周末,我坐在咖啡屋的角落里和萍美聊天,善美在柜臺后邊算賬。一個老男人從門后走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喊了聲善美。
善美捂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但是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一滿臉。
永河說,善美,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善美還是說不出話,只顧流淚。
永河說:“善美,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沒結婚,我不知道你一直等著我。我不是人,我不想騙你,我背著你在外邊談了場戀愛。我和她在一起兩年多,沒法愛上她,對不起她,分手的時候給了她一筆錢。我回來了,不奢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每天都能感受到你就在身邊就好。我回來了,我在外面生活了四年,四年才活明白,原來這里才是我的家。”
萍美沖過去就是一耳光,把整個世界都扇安靜了下來。
永河淚流滿面地望著萍美,哽咽著說,謝謝。
善美終于不再捂著嘴巴,從柜臺后邊沖出來,站在永河面前,哭著說:“回來就好。”
永河噗通一聲跪在善美面前,淚如雨下。
善美嚇的手忙腳亂,趕忙說:“你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
永河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輩子我只跪你一個人。”
善美沖過去抱住永河,永河跪在地上,像孩子一樣把頭埋進善美懷里。
我熱淚盈眶地望向門外。
門外正在下雪。
四
傍晚,站在門前的雪地里。
永河問善美:“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善美問:“你能感動我嗎?”
永河問:“我能牽一下你的手嗎?”
善美問:“你能像從前那樣說一段情話給我聽嗎?”
永河說:“我愛你。”
我愛你,當晚風吹過黃昏的村莊,當大雪飄進寒冷的冬季。當一個人孤單走完四季,當往事成了揭不開的謎底。以為一場放縱靈魂的流浪,就可以把你遺忘。然,故鄉的云飄來告訴我你依舊守在故鄉,遠方的我在遠方早已厭倦了流浪。回頭才發現,我的船,一直停在你心上。
我愛你,正如我突然想起你寫在日記本上的句子:誰陪我做相濡以沫的兩條魚,在人海中游來游去永遠不分離。誰陪我住進永恒的故居,在歲月里相依相偎永遠在一起。
若有一天你離我而去,從此路上我愛上的人都像你。
善美緩緩抬起了手,永河顫巍巍的,一寸一寸為她套上戒指。
兩歌人同時抬頭,望著彼此的眼睛,淚流滿面。
你流浪在遠方,我守在故鄉。
可我的船,一直停在你心上。
#聽王小藩講故事,一起過漫長有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