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初中的軍訓，雖然枯燥、無味且夾雜著汗水和咒罵，但是整齊，嚴肅。我記憶中的軍訓，動輒就要在炎炎烈日下站半小時的軍姿，小動作一旦被抓住就罰做平板支撐，教官永遠不見笑容，出手很重，說話很傷人，這便是我初中的軍訓。

我猜測高中的軍訓也會如此，教官會更狠，訓練會更嚴酷，站軍姿的時間也會更長。

到了今天，我發現我之前的猜測都是錯的。沒有半小時日光下的軍姿，沒有任何一個人被體罰，沒有任何一句傷人的話。軍姿最長只有十分鐘，而且是在樹蔭下。

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就連教官都不一樣。

如果說初中的教官是一匹兇惡的狼，那高中的教官無疑就是善良的小紅帽，帶著自己軍人的自信與操守，帶著對我們的尊重，以最柔軟的姿態示人，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善意。

教官姓王，是大學生入伍。記憶中最初王教官是很愛笑的，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甜甜的，笑的像個孩子一樣。在第一天教我們唱軍歌，團結就是力量，我看見了，二四拍的重音，王教官的指揮是最有力的，最后那一下握拳上揮，滿臉洋溢著笑容，整個人透露著一種自信。

不過幾天下來，漸漸地，王教官笑的少了，嚴肅的臉色和沉默多了。

王教官聲音最大時是在喊口號、撲伏拳的“殺！”，次之是在教我們唱軍歌，最后是和我們訓練時嚴肅的談話，雖然不如前兩者那么響亮，但也依舊能聽清楚——如果沒有人在后排嘈雜的話。

帶著對我們的尊重，為了讓我們在新的班級不會丟臉，王教官從來沒有點名，也沒有體罰過誰。這份情誼很重，但也要有人認領才行。并不是所有人都會以德報德，更多時候，是以怨報德。

在王教官講話是總會有人竊竊私語，在王教官轉身時總有人渾身亂動，在他們身上像是爬滿了蟲子，左顧右盼，毫無紀律，在休息時打鬧，揚沙亂竄，沒有一點軍訓的樣子。我不知道他們如何理解紀律二字，又如何理解感恩二字，王教官總是給我們最早休息，最晚訓練，可我并沒有看見一些同學們對于這份善意的回報，我只看見了一群嘰嘰喳喳、素質極低的未成年。

王教官對于我們的要求實在太寬松，對我們太和善，以至于在一些同學心中教官沒有一絲威嚴。

其實這幾天王教官已經多次強調紀律了，只不過都是和顏悅色的講，沒有罰。這就導致一些同學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出現打鬧的現象。那一天王教官在隊伍前講話，隊伍中依舊有人在小聲說話，那時我多希望王教官能把那些不遵守紀律、不尊重教官的人揪出來，罰他們跑上幾圈，最好再狠狠罵上兩句，最后在踹幾腳，這樣他們就能管好自己的手和嘴。

“你們講，你們講完我再講。”王教官沉下臉，表示自己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并且很不滿意。下面的聲音依舊嘈雜，他們的自己說話聲已經讓他們聽不清教官講話了，我轉過頭去對他們說：“后面的閉嘴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起了反作用，后排安靜了一瞬，然后頃刻之間爆發。

一個同學似乎豎了一個中指（表鄙視），不知道這是對誰的鄙視，是對身邊的與其說話的同學？是對教官？還是我？這一概不知，但那個中指被教官看見了。

王教官看著那中指，緊皺眉頭，倏的轉過身去，抹了一下頭，似乎在調整情緒，轉過身來說：“我不知道這個手勢……”王教官說著豎起中指，“是什么意思？”

“這個手勢很不好，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同學。”

“這身軍裝，海軍、陸軍、空軍，和我一起穿的還有百萬人。”

“今年入伍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00后，就比你們打一歲兩歲，人家已經扛槍為國家奮斗了，我不知道那位同學有什么資格……”王教官說到這，沒再說下去，讓我們原地休息后，我向周圍看了一眼，其他班都在訓練。王教官自己走到隊伍后面一個人坐下來，雙手交叉似在沉思，另一個班的教官見狀走過來問怎么了，離得太遠我只聽清楚幾句話。

“這個班我帶不了，換你來吧。”

“你素質比我好”

教官在后面坐了很久，最后還是出來了，剛才的話似乎只是玩笑，不過，似乎是錯覺，我看他的眼睛很紅。

教官強撐著笑容道：“來吧，我們先唱首歌……團——結就是力——量！一！二！”二四拍的重音揮舞依舊有力，歌聲依舊嘹亮，只不過唱到最后，我并沒有看見教官那自信的握拳上揮。

我第一次看到教官這樣，在我的意識里教官似乎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一次又一次的寬容我們的冒犯，寬容我們的錯誤，似乎是一個無限量的容器，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容器是有限度的，他可以容忍你的不懂事，容忍你的溜號走神，但不能容忍你的鄙視，那是對他軍人身份的侮辱。

唱完歌，教官突然說：“你們看我打一遍撲伏拳，正好下午要學。”沒有更多說辭，自顧自走到隊伍中間，一招一式已經發出。很奇怪，其他班都在訓練，只有我們班，只有我們教官在演示撲伏拳。

“撲伏拳!格斗準備！”

“殺！”

格擋沖拳、削臂絆腿、叉掌彈踢……一招又一招那么熟悉，卻又那么陌生，似乎多了一份我們之前并沒有見過的東西，我說不清那是什么，憤怒？委屈？一切都在一套軍體拳打完之后收斂了，教官似乎還是原來那個笑起來很甜的大學生士兵，可一切似乎又不一樣了。

這次之后的休息，沒有揚沙打鬧的了。

其實，那位同學豎中指是對我，表示自己對于來自同齡人管教的不爽而已，只不過卻恰好被教官看見。

高中軍訓，我們有一個好教官，他很尊重我們，我希望我們能給予他足夠的尊重。希望教官能保持自己善良，愿他被世界溫柔以待，哪怕世界總以刻薄荒蕪相欺。

也許是明天，我們會和教官講明一切，將這個誤會解釋清楚。祝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