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云川

讀罷《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天龍八部》，你會發現郭靖和喬峰有很多相像之處。更進一步的說，由郭靖之喬峰，既是金老爺子武俠寫作水準由成熟到巔峰的例證，更是其武林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終極演化。

換一句話說，喬峰是郭靖的升級版，是郭靖PLUS。

同是身世坎坷，郭靖是生于大漠長在大漠的漢人，曾助鐵木真稱汗和西征，后來拒絕征南，是個威武不屈氣節忠貞的難得人物。而喬峰生于大漠，長于中原，授業于少林丐幫，承繼漢人忠義之秉性，待身世被揭開，他在找尋自我和報復家仇的路上慢慢參悟出了更高尚的俠之真諦，他也拒絕了南征，可謂是個至情至圣大仁大義的俠士。

身世浮沉雨打萍，喬峰是一面鏡子，郭靖是他的正面，楊康是他的反面。

同樣的悲情收場，郭靖以家死殉國難，成全的是自己的氣節，足以流芳百世；喬峰以身死報恩，更是避免了一場生靈涂炭天下紛爭，成全的是自己情義，造福的是億兆蒼生。所以，郭靖身死卻沒有阻擋住蒙古滅宋，喬峰自戕卻換來一時和平，俠之高下，立可判。

同樣是降龍十八掌，郭靖承于丐幫幫主洪七公，至剛之絕學，遇見至陽之郭靖，自是得天獨厚、水到渠成，他是能將降龍十八掌發揮的爐火純青游刃有余的；喬峰更是七歲學藝，十六歲練掌，不僅降龍十八掌練得神出鬼沒信手拈來，更有改進發揚之舉，可謂武學宗師之范。武學宗師之流，除有曠世絕學外，亦能在前人之基礎上，改進創新新招式，新武學，例如東邪黃藥師和老頑童周伯通，能自創高超武學，楊過能悟出黯然銷魂掌，是為一代宗師，喬峰已然有宗師風范，而郭靖只能因循守舊，更教不出好徒弟，是個好學生，當不了好老師，便只能稱之為武學絕頂高手，但無法與宗師同日而語。

同樣的愛情廢柴，郭靖是幸運的，從小有華箏公主青梅竹馬，后來又有黃蓉生死相隨，黃蓉之聰明伶俐旺了一輩子夫，最終但求同年同于同日死，一如梁祝之雙雙化蝶；而喬峰似乎情路坎坷，三十歲后仍未知情為何物，到阿朱芳心暗許，阿朱之聰慧不在黃蓉之下，卻因誤會喪身自己所愛之手，何其悲乎？而阿紫之于喬峰，又如郭襄之于楊過，阿紫未得其愛，卻同葬雁門關外。更是一曲悲歌絕唱。

同樣的結拜兄弟，郭靖的安答拖雷，是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他的兒子忽必烈更是統一了天下，也可以說，郭靖之死是必然的，那就死于故人之子吧。尚未出生就義結金蘭的楊康，是個忘本負義之徒，認賊作父，只求自己聞達，不顧家國大義。如此看來周伯通卻是真真正正的拜把子兄弟。喬峰的段譽和虛竹，最后皆是身份顯貴、武功高深的重情重義之輩，可談笑風生，可托付生死。如此對比，真是用喬峰義之完美把喬峰情之殘缺襯托的淋漓盡致。

郭靖的成長之路，是單身母親李萍兒時的諄諄教導，是哲別師父的百步穿楊，是江南七怪的嘔心瀝血，是馬鈺道長的啟蒙教化，也是洪七公的言傳身教和傾心相授，是周伯通的鬼馬無心，插柳成蔭，更是岳飛將軍的精忠報國和鞠躬盡瘁。他心中的燈塔便是岳飛，那是他一生為之追求的精神寄托和真理。

換句話說，郭靖一直知道自己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喬峰的成長之路，是喬三槐夫婦的養育之恩，是玄苦大師的授業之恩，是汪劍通的傾囊相授之恩。但他得知真相后，便開始找尋自我，懷疑人生，從喬峰到蕭峰，矛盾困苦集于一身，難言之痛藏于一心，更添情苦，不知自己從哪里來，更不知要去往何方，只有一位朱衣少女曾經跟他約定：牧馬塞外，情定今生。如此，塞外便是他的精神寄托，他的烏托邦和伊甸園。

到頭來，造化弄人，依然是塞上牛羊空許約。

倪匡說：郭靖的一生，是毫無缺點的，極度完美。他對父母孝，對國家忠，對愛情貞，對朋友義，對子女愛。郭靖是一個完人，但是太完美了，變成了一個偽人。

我是贊成這個看法的，例如他是一個會對楊過與小龍女的不論之戀容不下的衛道士，雖是古君子之風范，俠士之風流，但也是個愚忠不化的儒家之犧牲品。用金圣嘆的標準，他只能算是個中上等人物。

倪匡對喬峰的評價則是：金庸筆下的英雄人物極多，但若論意氣之豪邁，行筆之光明，胸襟之開闊，唯有喬峰。喬峰堪稱是人中之龍，而且他和郭靖全然不同，郭靖完美，但看來看去是一個假人，喬峰完美，看來看去，總是一條凜凜大漢，就在你的面前。他是個上上等人物。

細細想來，性格殘缺的郭靖，人生是完美的；精神完美的喬峰，命運只能殘缺。金老爺子早年寫郭靖，將他塑造成俠的化身和代言人，更向岳武穆致敬，已是難以超越的精神豐碑。到后來，競又寫出喬峰這個完美的人物，取名峰字，真真是不可逾越的“高峰”了。

只有那句“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豈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眳s將一個情字解構的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