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086·《紅樓夢》:賈探春:“帶刺的玫瑰花”(一)

賈探春,賈府的三小姐,賈政與趙姨娘的女兒,可以說在賈府身份算不上最高但是威名卻是震懾著上上下下。這位賈三小姐究竟是怎么個厲害法?借用書中的一個說法便是——“帶刺的玫瑰花”。

“……三姑娘的混名兒叫‘玫瑰花兒’: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里出鳳凰’。……”(《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這是尤二姐向賈府的奴才興兒打聽賈府的情況,下人眼里的探春——像玫瑰花一樣,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扎手。

“……這正碰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膀臂。雖有個寶玉,他又不是這里頭的貨,縱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蘭小子和環兒更是個燎毛的小凍貓子,只等有熱灶火炕讓他鉆去罷,真真一個娘肚子里跑出這樣天懸地隔的兩個人來,我想到那里就不服!再者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人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們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個,心里嘴里都也來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雖然臉上淡淡的,皆因是趙姨娘那老東西鬧的,心里卻是和寶玉一樣呢。比不得環兒,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攆出去了!如今他既有這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我也不孤不獨了。……”(《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這是王熙鳳因小產要養病因而讓探春幫著管家,王熙鳳感慨探春的本事作出的評價。偌大的一個賈府,能夠出來幫王熙鳳的人竟然只有探春一個人。她究竟是有怎樣的本事呢!你且看她剛剛接手賈府事務就干出了一件怎樣轟轟烈烈的事。
平兒進入廳中,他姐妹姑嫂三人正商議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只想著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又是二兩的事。我想咱們一月已有了二兩月銀,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可不是又同剛才學里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這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你奶奶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呢?”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該有分例,每月每處買辦買了,令女人們交送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個我們天天各人拿著錢,找人買這些去的。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給我們。至于姑娘們每月的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為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閑,姑娘們偶然要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不過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意思。如今我冷眼看著,各屋里我們的姐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了一半子。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
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還得現買,就用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弟兄兒子買來方才使得。要使官中的人去,依然是那一樣的,不知他們是什么法子?”平兒便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東西,別人買了好的來,買辦的也不依他,又說他使壞心,要奪他的買辦。所以他們寧可得罪了里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要是姑娘們使了奶媽子們,他們也就不敢說閑話了。”
探春道:“因此我心里不自在,饒費了兩起錢,東西又白丟一半。不如意把買辦的這一項每月蠲了為是。此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賴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著呢。”探春道:“我因和他們家的女孩兒說閑話兒,他說這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兒,吃的筍菜魚蝦,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裦之談!你們雖是千金,原不知道這些事,但只你們也都念過書,識過字的,竟沒看見過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的文么?”探春笑道:“雖也看過,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那里真是有的?”寶釵道:“朱子都行了虛比浮詞了?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連孔子也都看虛了呢!”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姬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窮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明人,這大節目正事竟沒經歷。”李紈笑道:“叫人家來了,又不說正事,你們且對講學問!”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三人取笑了一回,便仍談正事。探春又接說道:“咱們這個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任人作踐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里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老成本分、能知園圃的,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致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并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馀,以補不足,未為不可。”寶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畫,聽如此說,便點頭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矣。’”李紈道:“好主意!果然這么行,太太必喜歡。省錢事小,園子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
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說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里住著,不能多弄些玩意兒陪襯,反叫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寶釵忙走過來,摸著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么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了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說你們奶奶才短想不到;三姑娘說一套話出來,你就有一套話回奉,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們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這會子又是因姑娘們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你們想想這話,要果真交給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是不敢講究,天天和小姑娘們就吵不清。他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他們奶奶就不是和咱們好,聽他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
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氣,聽他來了,忽然想起他主子來:素日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我見了他更生氣了。誰知他來了,避貓鼠兒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憐的。接著又說了那些話,不說他主子待我好,倒說‘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素日的情意了’,這一句話,不但沒了氣,我倒愧了,又傷起心來。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己還鬧得沒人疼沒人顧的,我那里還有好處去待人?”口內說到這里,不免又流下淚來。李紈等見他說得懇切,又想他素日趙姨娘每生誹謗,在王夫人跟前,亦為趙姨娘所累,也都不免流下淚來,都忙勸他:“趁今日清凈,大家商議兩件興利剔弊的事情,也不枉太太委托一場。又提這沒要緊的事做什么。”平兒忙道:“我已明白了。姑娘說誰好,竟一派人就完了。”探春道:“雖如此說,也須得回你奶奶一聲兒。我們這里搜剔小利,已經不當,皆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我才這樣行;若是糊涂多歪多妒的,我也不肯,倒象抓他的乖的似的。豈可不商議了行呢?”平兒笑道:“這么著,我去告訴一聲兒。”說著去了;半日方回來,笑道:“我說是白走一趟。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
探春聽了,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參度,大概定了幾個人。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概告訴他們。眾人聽了,無不愿意。也有說:“那片竹子單交給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這一個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玩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我還可以交錢糧。”探春才要說話,人回:“大夫來了,進園瞧史姑娘去。”眾婆子只得去領大夫。平兒忙說:“單你們,有一百也不成個體統。難道沒有兩個管事的頭腦兒帶進大夫來?”回事的那人說:“有吳大娘和單大娘,他兩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等著呢。”平兒聽說,方罷了。
眾婆子去后,探春問寶釵:“如何?”寶釵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終,善其辭者嗜其利。”探春聽了,點頭稱贊,便向冊上指出幾個來與他三人看。平兒忙去取筆硯來。他三人說道:“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況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媽本是種莊稼的,稻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稻稗之類,雖是玩意兒,不必認真大治大耕,也須得他去再細細按時加些植養,豈不更好?”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息之物。”李紈忙笑道:“蘅蕪院里更利害,如今香料鋪并大市大廟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說別的,單只說春夏兩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朵兒?還有一帶籬笆上的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花、藤花,這幾色草花,干了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好些錢。”
探春笑著點頭兒,又道:“只是弄香草沒有在行的人。”平兒忙笑道:“跟寶姑娘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的。上回他還采了些曬干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玩呢。姑娘倒忘了么?”寶釵笑道:“我才贊你,你倒來捉弄我了。”三人都詫異問道:“這是為何?”寶釵道:“斷斷使不得。你們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個個閑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焙茗的娘。那是個誠實老人家,他又合我們鶯兒媽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他有不知的,不必咱們說給他,就找鶯兒的娘去商量了。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這是他們私情兒,有人說閑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公道,于事又妥當。”李紈平兒都道:“很是。”探春笑道:“雖如此,只怕他們見利忘義呢。”平兒笑道:不相干。前日鶯兒還認了葉媽做干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的很呢。”探春聽了,方罷了。又共斟酌出幾個人來,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
一時婆子們來回:“大夫已去。”將藥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面遣人送出外邊去取藥,監派調服,一面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馀者任憑你們采取去取利,年終算賬。”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賬,歸錢時自然歸到賬房,仍是上頭又添一層管主,還在他們手心里又剝一層皮。這如今我們興出這件事,派了你們,已是跨過他們的頭去了,心里有氣只說不出來,你們年終去歸賬,他還不捉弄你們等什么?再者這一年間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得半分,這是每常的舊規,人所共知的。如今這園子是我的新創,竟別入他們的手,每年歸賬,竟歸到里頭來才好。”寶釵笑道:“依我說,里頭也不用歸賬,這個多了,那個少了,倒多了事。不如問他們誰領這一分的,他就攬一宗事去。不過是園里的人動用。我替你們算出來了有限的幾宗事,不過是頭油、胭粉、香、紙,每一位姑娘,幾個丫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苕帚、簸箕、撣子,并大小禽鳥鹿兔吃的糧食。不過這幾樣。都是他們包了去,不用賬房去領錢。你算算,就省下多少來?”
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多銀子。”寶釵笑道:“卻又來。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兩,打租的房子也能多買幾間,薄沙地也可以添幾畝了。雖然還有敷馀,但他們既辛苦了一年,也要叫他們剩些,粘補自家。雖是興利節用為綱,然也不可太過,要再省上二三百銀子,失了大體統,也不象。所以這么一行,外頭賬房里一年少出四五百銀子,也不覺的很艱嗇了;他們里頭卻也得些小補;這些沒營生的媽媽們,也寬裕了;園子里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長繁盛;就是你們,也得了可使之物:這庶幾不失大體。若一味要省時,那里搜尋不出幾個錢來?凡有些馀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時里外怨聲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樣人家的大體?如今這園里幾十個老媽媽們,若只給了這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說的他們只供給這個幾樣,也未免太寬裕了。一年竟除這個之外,他每人不論有馀無馀,只叫他拿出若干吊錢來,大家湊齊,單散與這些園中的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這些,卻日夜也都在園中照料;當差之人,關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們出入,抬轎子、撐船、拉冰床一應粗重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里辛苦到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分內該沾帶些的。還有一句至小的話,越發說破了:你們只顧了自己寬裕,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里卻都不服,只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幾個果子,多掐幾枝花兒,你們有冤還沒處訴呢。他們也沾帶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的,他們就替你們照顧了。”
眾婆子聽了這個議論,又去了賬房受轄制,又不與鳳姐兒去算賬,一年不過多拿出若干吊錢來,各各歡喜異常,都齊聲說:“愿意!強如出去被他們揉搓著,還得拿出錢來呢。”那不得管地的,聽了每年終無故得錢,更都喜歡起來,口內說:“他們辛苦收拾,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么好‘穩吃三注’呢?”寶釵笑道:“媽媽們也別推辭了,這原是分內應當的。你們只要日夜辛苦些,別躲懶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也知道,我姨娘親口囑托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閑,別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我們太太又多病,家務也忙,我原是個閑人,就是街坊鄰舍,也要幫個忙兒,何況是姨娘托我?講不起眾人嫌我。倘或我只顧沽名釣譽的,那時酒醉賭輸,再生出事來,我怎么見姨娘?你們那時后悔也遲了,就連你們素昔的老臉也都丟了。這些姑娘們,這么一所大花園子,都是你們照管著,皆因看的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是循規蹈矩,原該大家齊心顧些體統。你們反縱放別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娘聽見了,教訓一場猶可,倘若被那幾個管家娘子聽見了,他們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導你們一場,你們這年老的反受了小的教訓。雖是他們是管家管的著你們,何如自己存些體面,他們如何得來作踐呢!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為的是大家齊心,把這園里周全得謹謹慎慎的,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謹慎,且不用他們操心,他們心里豈不敬服?也不枉替你們籌畫些進益了。你們去細細想想這話。”眾人都歡喜說:“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么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賢寶釵小惠全大體》)

這是探春干得可謂是“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把府里浪費的項目蠲了,同時又把大觀園承包給府里的老媽子們,做到了開源節流,真的是“敏”探春一個。她身在賈府卻不是一個溫室里的花朵,時時留意、處處在心,所以可以出去吃酒聽戲便學了個便宜的法子,并且及時將其實施出來。雖說她這樣的法子已然不能拯救千瘡百孔的賈府于危難,但是,畢竟我們可以感受到她的那份心與智,不是嘛?

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也是不得不提,因為她這樣一個帶刺的玫瑰花的性格與才情,讓我們不由衷地會喜歡上她。

第一件事是這樣的,賈赦想把賈母屋里的大丫鬟鴛鴦收作小妾,鴛鴦誓死不從便鬧到了賈母跟前,賈母聽到了鴛鴦的哭訴不由分說便將火氣撒到了王夫人身上,眾人見到這樣的情形也不好說話,但是探春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紈一聽見鴛鴦這話,早帶了姊妹們出去。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屈,如何敢辯,薛姨媽現是親妹妹,自然也不好辯,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紈、鳳姐、寶玉一發不敢辯。這正用著女孩兒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因此,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的事,小嬸子如何知道?”
話未說完,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別笑話我!你這個姐姐,他極孝順,不象我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景兒。可是我委屈了他。”……(《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這是探春的明白之處,她心里跟明鏡似的,所以能夠一語中的指出問題的癥結,而當遇到賈府里內部抄家的時候,她的所作所為更是讓人咋舌不已、拍案叫絕!

這里鳳姐合王善保家的又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等丑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一時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兒,倒是洗凈他們的好法子。”探春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他們所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鬟們把箱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了我。”因命丫鬟們:“快快給姑娘關上。”平兒豐兒等先忙著替侍書等關的關,收的收。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可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里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得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么處治,我去自領。你們別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是議論甄家,自己盼著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呢!”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里,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探春道:“可細細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眾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察明白了。”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沒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他想眾人沒眼色、沒膽量罷了,那里一個姑娘就這樣利害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著?自己又仗著是邢夫人的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況別人?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他便要趁勢作臉,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么。”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癲癲的”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幾歲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在我們跟前逞臉。如今越發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動手動腳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們姑娘那么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你就錯了主意了!你來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兒!”說著,便親自要解鈕子,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省得叫你們奴才來翻我!”
鳳姐平兒等都忙與探春理裙整訣,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前兒把太太也沖撞了。快出去,別再討臉了!”又忙勸探春:“好姑娘,別生氣。他算什么,姑娘氣著倒值多了。”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早一頭碰死了。不然,怎么許奴才來我身上搜賊贓呢!明兒一早,先回過老太太、太太,再過去給大娘賠禮。該怎么著,我去領!”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臉,趕忙躲出窗外,只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么。”探春喝命丫鬟:“你們聽著他說話,還等我和他拌嘴去不成?”侍書聽說,便出去說道:“媽媽,你知點道理兒,省一句兒罷。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誰討主子的好兒,調唆著察考姑娘、折磨我們呢?”鳳姐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們做賊的人,嘴里都有三言兩語的,就只不會背地里調唆主子!”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侍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對過暖香塢來。(《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避嫌隙杜絕寧國府》)
王善保家的仗著王夫人的命令為虎作倀幾乎是將大觀園翻了個底朝天,但是探春卻是不怕,她深知這表面是查檢大觀園里不干凈的東西,但實質卻是賈府這座大廈轟然倒塌的前奏。而她的硬骨氣更是表現在,將所有的東西擺在眾人面前,提前開好門迎接著抄家的人。而當王善保家的覺得訕訕的沒面子在她身上蹭了一下時,便狠厲地扇了她一個耳光。這耳光打得是一個響亮,是在向眾人宣告她應有的一種叫尊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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