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道”這個字是很深奧的，屬于中國傳統哲學的范疇。一部《道德經》，短短五千言，讀了幾千年，就算是國學大家，也沒幾個人敢說讀懂了，明白了“道”是什么。
然而現在的人就厲害了，穿個古裝，掛串佛珠，開家茶室，琴館，香室等，動輒滿口都是“道”。喝茶叫茶道，焚香叫香道，插花叫花道，彈琴叫琴道。更搞笑的是，我認識一家身心調養機構，開發了個走路的課程，取名叫“走道”。其創始人號稱現代隱士、智者，沒錯，是個臺灣人，很少人見過，營銷得相當神秘。
曾經看到一本臺灣身心靈類的書，滿篇是道，看得我頭昏腦漲。但因為工作的關系，不得不強忍著看完，最后實在崩潰，在朋友圈寫了一句話：“道道道，滿篇都是道，又不解釋什么是道，道你妹啊？”結果領導看到了，來評論說：“什么事讓你起這么大的嗔恨心？”我真想回他一句，嗔恨你妹啊，就是發句牢騷而已，別動不動就來幾句佛言佛語的好么？
是的，你留心觀察會發現，滿口是道的人，除了開館的老板，還有那些上了幾堂國學班的私企老板們，他們以為到社會上學了幾堂國學課，禪修班，自己就變得很有文化了。其實呢，經常鬧笑話，我認識的一位老總，動輒抵制日貨，說什么“買日貨就是數典忘宗，你這么愛日貨干嘛不移民到日本去啊？”真是驚呆我和小伙伴，這樣的上綱上線咱可吃不消，你這么牛逼，三聚氰胺事件發生后，怎么不繼續買三鹿奶粉？這是國產啊，你不是愛國么？
扯遠了，回過頭來說道。其實中國人自古謙遜，很少將什么技藝稱作道，一般叫“藝”，比如武藝，曲藝，茶藝；再高一點叫“術”，比如劍術，拳術，戰術，武術，學術；頂天了吧，就叫“法”，書法，劍法，拳法，槍法。算了，不一一舉例了，不然像在寫武俠小說。那如果技法實在太牛，出神入化了，怎么稱呼？那也最多說一句：幾近于道。
韓國日本就不同了，是個事兒都能叫道，茶道、花道、香道、跆拳道、柔道、劍道……嗯，他們倒是真好意思取名。很多人說，中國的正宗傳統文化保留在日本韓國，八九十年代慢慢傳回臺灣，再由臺灣傳回大陸。這種觀點實在不敢茍同，在我的印象里，比如日本茶道，早已脫離了生活中喝茶這個本質，而是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禮儀。把一套禮儀叫“道”，傳統的中國人可干不出來，相反，中國道家還排斥禮儀，認為這束縛了自由的人性。
總之，道是形而上的，藝是形而下的，中國人一般認為，做些形而下的事高興高興就夠了，至于道嘛，這種玄龍門陣就留給魏晉時那些玄學家去爭論好了。就好比追問人生有什么意義，其實哪有什么意義，你能過得有意思一點就不錯了。把一個形而下的事情，取一個形而上的名字，逼格聽起來確實高，但不接地氣，邏輯也不通。
社會上充斥著這樣一幫人，技藝不夠，精神來湊。比如古琴，現在很流行這個東西，跟老師學一段，自己還一知半解，就敢出來開館授徒。不敢在內行人面前表演，就在外行人面前表演，音彈不準，就跟你說什么琴的精神，說什么彈琴最關鍵是感受它的韻味，技法不是最重要的，啊呸，那還跟你學琴干嘛，我自己學學陶淵明，彈彈無弦琴不就好了？
有人會覺得古琴就是沉靜的，學琴就是為了心緒寧靜，這也是一種偏頗的認識。過度沉靜，走了極端，也許就不是一池秋水，而是一潭死水，生活又有什么樂趣？我們需要寧靜，也需要靈動，興之所至時，還會心生豪邁。而古琴，本是變幻無方的，可以如悠悠流水，如林間鳥鳴，如徐徐清風，安靜舒緩，潤物無聲。但隨著旋律起伏，也可如巍巍高山云起云落，如萬壑松濤聲勢逼人，如江湖之畔驚濤拍岸，讓人聽了天地為之一寬。
但在本質上，古琴跟吉他一樣，它就是一種樂器。一提到茶、花、香、琴等，就與“道”扯一起，茶道，花道，香道，琴道，聽起來不明覺厲，但“道”究竟是什么？沒有幾個人說得清楚。說那么多哲學上的、精神上的東西是沒用的，正如古琴名家、今年夏天去世的成公亮先生所言：學琴，你要先把古琴的彈奏技術掌握好，你先不要太多考慮這里面的哲學、文化底蘊之類的東西。那些穿著漢服，滿口哲學文化，彈琴卻連音都彈不準的人，就是“裝神弄鬼”。
有個朋友講了個事兒，他開了家店，有逛街的人走進去，看到桌上有茶席，問：“你們這兒還有茶道啊？”他不知該怎么回答，只好說：“我們這不是茶道，就是自己平時喝茶用的茶具。”來人轉了一圈，見桌上點著一枝香，又問：“你們還有香道啊？”這實在讓人尷尬，他只好又說：“這也不是香道，就是想起了，點枝香，空氣中味道比較好。”
你看，道說多了，普通人都一見到這些東西就想起道。結果接觸多了才發現，哦，原來滿口是道的那些館主們，其實是賣茶的，賣香的，教琴的，靠表演混口飯吃的，靠國學掩飾自己沒文化的。
隨著“道”流行起來的，還有古裝。上至老板，下至服務員，都喜歡穿古裝，顯得很與眾不同。一次去一家高大上的茶館參加活動，古裝的服務員帶大家去參觀她們門上的對聯，結果大家請她念一下時，她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念。
講道的人也喜歡帶串佛珠，結果一聚在一起，多在炫耀我這是哪兒請回來的，什么材質的，要多少萬，你們就這樣參禪學佛啊？
其實別忘了，你們愛提起的《道德經》里有句話叫“大巧若拙”，真正聰明的人，從不顯露自己，像是很平常的樣子。你看看真正的古琴大師成公亮先生，彈琴時會穿古裝留胡子么？不會，這樣的人表面看起來，就是個穿襯衫和長褲的普通老頭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