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外大雨如注。
聽說英子孩子生了，表嫂早就買好了嬰兒穿的衣服和尿不濕等用品，只等著英子來個電話，她就去看望女兒，看望她的外孫子。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五天、十天過去了，英子就是沒有來電話。
表嫂給表哥打電話，說，咋辦呢？
表哥說，咋辦呢？你在家里，你看著辦唄？
表嫂說，你放屁！我看著辦，閨女是我一個人的？你倒好，年年躲在外面清閑，一個人啥都不管，把孩子都扔給我！
表哥說，那你就去唄。
表嫂說，我去啥，他們連個電話都沒有！你知道他們住在哪兒？滿山遍野都是蝴蝶，你知道哪一只是她？她自從變成了蝴蝶，都沒回來過！
表哥說，她不給你打電話，你就給她打唄。
表嫂說，我不打！我憑啥打？她愛回來不回來，有本事她這一輩子都別回來，我不稀罕！
表哥無語了。表嫂說，你倒是說話呀，你咋不吭氣了？
表哥最終也沒能拿出主意。
二
表嫂想不通，英子為什么這么不能體諒父母，父母為了她奔波勞累，爸爸為了給她掙學費，為了她能有一個美好的前途，常年在城里打工，已經六七年都沒有回家過年了，只因過節能多拿一點工錢。可是她居然為了一個臭小子就和他們斷絕了關系。
那個臭小子叫梁三百，也不是什么好人，要錢沒錢，要能力沒能力，文化程度也不高，才初中畢業，他們怎能相配？表嫂每當想到這些，就頭暈，就想吐血。
表嫂也安慰過自己：人家都不想你的感受，你想她干嘛？就當沒有這個女兒。可是她卻不由自己，到底是母子連心。
大雨嘩嘩的響著，表嫂又忍不住為英子擔心起來，不知道她此時正釘在哪一片草葉子下面躲雨，忍受著風吹雨淋。
三
說起英子化蝶的事，真讓人忍不住流眼淚。
那時表嫂剛知道英子懷孕，都四個月了，是英子一直沒敢給她說。
表嫂讓英子問梁三百要十六萬元的彩禮，她要讓英子嫁出去，她絕不允許女兒未婚生子，她覺得太丟人了。
可英子不同意，她說，他哪有那么多錢呀？
表姐氣的頭轟轟的直響，都要吐血了。她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竟然向著別人。
表嫂說，你走出去問問，就走出咱家門，在咱村里問，誰家女孩出嫁，沒有20萬元彩禮能行？
不說別人，就說你，你從小到大花了多少錢？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算一算，你爸爸為了你的吃穿，為了給你掙學費，都有幾年沒有回家過年了！
英子哭了。
表嫂說，你哭啥？你不要哭，你說你到底要不要？
表嫂是個急性子，她要做的事情非得立馬弄出個頭緒不可。可英子卻是個慢性子，這都是被表嫂磨練出來的。
英子還在哭，表嫂就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說，你倒是說呀！
英子還是哭。表嫂恨得把水杯摔在地上。
最終英子說，她不要。
表嫂就把英子攆出了家門。
英子走了。表嫂沒有想到英子真的會走，一走就不再回來了。聽說英子走出村后，有個小伙子接的她，看來那個小伙子就是梁三百。
英子和梁三百沒有回梁三百家，梁三百的父母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因為他們也覺得未婚先孕的女孩子不好，況且英子是大學生，而他們的兒子只是個初中畢業的打工仔，他們怕英子在他們家呆不住，人財兩空。
于是兩人便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在路邊抱頭痛哭。那時候柳絮飄飛，陰云漠漠，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不一會兒，下起了大雨，一道閃電劈下，在他們身旁裂開了一道地裂，地裂中冒出一股令人絕望的氣息，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手牽手，便跳了下去。
隨著，從地裂中翩翩飛出兩只斑斕彩蝶。
四
大雨依然下著。
表嫂想，這回英子是不會再向她屈服了。她想起了英子八歲的時候，那天也像這樣下著大雨，她正為著下雨不能收莊稼而苦惱煩心，英子卻哼哼唧唧，膩膩歪歪的纏著她。她心里感到煩躁，就把英子推開。英子摔在了地上，大哭不止。
表姐說，不許哭！
可是英子越哭。
表嫂惱了，就把英子推到門外，從里面閂上了門，說，啥時哭夠了，啥時才進門！
英子還是站在大雨里哭，終于在幾個響雷之后，英子拍了門，哭喊著說，媽媽，媽媽，我不哭了！……
表嫂說，英子的脾氣越來越倔，還有一回，沒有下雨，英子又鬧脾氣，哭鬧不止。表嫂煩了，就呵斥她說，不許哭！再哭把你扔河里去！
可是英子還是哭，坐在地上哭，躺在地上打著滾哭。
表嫂忍無可忍了，就將英子往村外拖。英子倒在地上，被一路拖著，一路哭嚎，就是不求饒，直到到了河邊才求饒。
表嫂說這件事的時候，似乎很得意，她說當時英子的臉嚇得蠟黃蠟黃的一一她終于又制服了英子。
可是表嫂卻不知道，英子那么鬧，只是想得到她的關愛，試探一下自己在媽媽心中的位置，媽媽愛不愛她？可表嫂只想要一個省心的孩子。
從此英子就變得沉默寡言了，再不愿意和表嫂交流。表嫂說英子就是這樣的性格，人的性格都是天生的，遺傳的，隨我表哥。
我見過英子一次。那天我憋了個大招，要拐一個女孩子私奔！正在河邊等人的時候，一只斑斕彩蝶落在我的肩上，細細的聲音說，表叔，表叔，我是英子。
我說，英子呀，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很漂亮。你吃了嗎？
英子說，沒吃呢。
我說，梁三百呢？
英子說，去采蜜了。
那次我問英子，還上不上學了？
英子說，不知道。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英子的學習成績很好，才上大一，因為懷了孕，不得已才休的學。表哥和表嫂說，不會再為英子出學費了。像她這樣，等結了婚，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還會為她出學費，讓她繼續上大學嗎？
英子沉默了一會，說，其實……我也不想上學了。
我說，你這樣甘心嗎？
英忽然流下了眼淚，恨恨地說，不甘心又能怎么樣？我要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我從小到大都聽她的，她讓我做什么我才能做什么，連談戀愛都得聽她的！現在大學里誰不談戀愛，我同學也有懷孕的，她們家里人怎么不覺得丟人，怎么不逼著她們去嫁人？……還問人家要那么多錢，簡直就是侮辱我的愛情，我不同意就把我打出家門……
這一點，表哥表嫂的思想確實有些保守了，他們還認為女孩子失身于誰，就是人家的人了。那天趕英子走，表嫂還打了英子一巴掌，說，你滾，我就當沒有生你！你從此是生是死和我無關！
可是此時，表嫂卻一個人獨自坐在家里床上，看著那幾件花花綠綠的嬰兒服裝垂淚。那服裝上小熊小兔的卡通圖像，睜著圓圓的眼睛，仿佛在等著被撫摸。
忽然，院子里響起了咣當的一聲，鴨子嘎嘎地叫起來。
表嫂心里一驚，心里恍惚了一下，以為是英回來了。但她隨即又自嘲地笑了，下這么大的雨，蝴蝶是不能飛的。
可是她還是下了床，來到窗前。只見院子里雨如珠簾，地面上騰起一層水霧。有一個紅色的水桶倒了在了地上，幾只白色的鴨子在雨中扇著翅膀，廊檐下一只大花母雞伏在地上，翅膀下擠了一堆毛絨絨的小雞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