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可森
原打算清明去龔灘古鎮踏春,一直以來,說不清的就對古鎮有種特別的情節,但因為許多原因終是沒去成。
還是回了趟老家,上墳祭祖,看看老人,也全當散心了。
大巴車還在路上行駛,秦嶺山脈的綠色開始疊起,幽幽春色已自顧自的在視線中暈開。還沒到家的時候,我就對姐姐說,回去后想先去河邊走走,她欣然應允一同前往。
記憶中,那是整個丹江支流的一小段,水波常年蕩漾,靠著河岸的是起伏的秦嶺山脈,山上有大大小小的崖墓,據說是漢代留下來的墓葬群,曾經考古隊專門來商洛這一代進行為時不短的考察,后來在《科學與探索》欄目中也曾滾動播放過,但對于當時我們的老祖先到底是如何在峭壁上鑿出崖墓的這個問題,至今都還是未解之謎。
小時候,總喜歡站在高高的崖上看下面接天的蓮葉和映日的荷花,農村的莊稼人站在稻田里彎著腰插秧,田里的水蛭,像吸盤一樣緊緊貼在他們的腿肚子上,腳背上,明目張膽的吸攝著他們勤勞樸實的血液。
后來在我稍大一些的時候,稻田,荷塘在短短的迭代中還是消失了,每逢暑假再回家時,看到的已經是一片與我齊腰甚至要高過我個頭的苞米田了。
“風吹稻花香,小河水流淌”,在我初中以前就已經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回憶。
伴隨著改變的還有那條養育著勤勞與智慧的丹江,我看著它從江變成河再變成涓涓細流,看著它一點點變得千瘡百孔。
即便如此,每次回家,還是會想要第一時間的去那里吹吹風,重拾那種特有的故鄉情結。
我記得在江邊的沙灘上,曬著冬日暖陽,趴在沙堆上完成過寒假作業,也記得小姨在江邊的一汪淺水中漂洗衣服,黃昏適時的鋪滿田野,我和表弟以及姐姐們在余輝中采過野花捉過蝌蚪。
那不過是前幾年,前前幾年和去年的事而已。
下午到家后,吃完晚飯,就立刻邀著兩個姐姐一同去河邊散散步。
順著被廢棄巷子的小路向河堤走去,內心已經有些小小的雀躍,四月初的風,溫柔似水,姐姐們講著相親趣聞,我卻沒有太多心思去細聽,隨便應付著,然后四處張望,想在這闊別已久的村子里多尋一絲花紅柳綠。
雜草叢生的巷子已經無人打理,半干的泥土被偶爾途徑的行人踩出一條歪歪斜斜的小路,曲徑通幽的意境些許有些。這里的街坊四鄰基本都搬到大路上去了,只留下一片片黛瓦于青山中掩面而歇,同時留下的,還有任人遐想的鄉村未解故事。偶爾從小路的某一角落會突然撲騰出來一條狗,一只貓,怕是羞于鏡頭,在慌亂中從邊旁受驚的逃竄掉。
三步并作兩步的,和著微風很快就走到了河堤。
我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去年來時的丹江河畔嗎?
我一面驚嘆著這條突然多出來的寬闊馬路,一邊尋找著丹江河的蹤影,聽表姐說,新修的這條路直接通往新開發的棣花古鎮,對于村子里的人去景點旅游參觀倒是方便不少。她正說著,我便看見了遠處窄窄的幾處水潭。
真的。是連溪水都算不上的一汪被截斷的水潭。
又走了兩步,便看見一個三五米高的沙堆,很早前,這里就已經開始被人們瘋狂挖沙淘金,雖然在之前就已經知道挖沙的事實,也一年年看著河床縮小又縮小,但站在面前,我仍舊不能相信曾經寬闊的丹江河已經觸目驚心到這種程度...
顯然姐姐們要比我鎮定多,轉了一圈,她們已經開始找小路往回走。確實,也沒什么可看的了。
河流是否真的流金淌銀,又有多少人真的靠掘金一夜暴富,答案在結局面前顯得不堪一擊,看到這樣的河流,這樣的家鄉,難免讓人心痛。如果沒有這條新修的馬路阻隔,一遇到洪水,田地被淹是不是還會重蹈覆轍,挖沙對河流泄洪能力的影響是否真的微弱到不足以被重視起來的程度。
當我自覺稍微有能力去把這里拍的比以前更美一些時,當我滿懷期待的以為看不見早些年的江,卻還是能看見去年還見到過的河時,一切都已經不是我想象的樣子。
可就在前一兩年,我分明還給朋友發著我在這里拍的山清水秀,驕傲的說著這是我的家鄉,歡迎他們來這里做客游玩。
現在看起來仿佛都像是個笑話,那些曾在這里駐足過的美麗都已被欲望震蕩的灰飛湮滅。
沿著莊稼地中間被開辟出來的一條小路往回走,心里還一直耿耿于丹江河的消逝。走了很久,才想起一個蹊蹺的地方。按理說,桃月時節,小麥拔節,油菜揚花,田地里應該是一派春種的欣欣向榮才對,但目光所及之處已經沒什么農作物,只有個別的幾畝分田里稀稀落落的小麥在風中孤獨守望,偶爾間雜的一些亮黃的油菜花,成為赫赫黃土上的幾抹點綴。
如今都已經沒有人種莊稼了嗎?提出這個問題后,表姐寥寥回答了幾句,我才很快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問得太幼稚了。
農村種莊稼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人大多都到城里去去務工,留下老人堅守著這片赤土,但年紀越來越大,他們的身體自然不會允許他們像年輕時那樣耕種,大部分的田地也因此就被荒廢擱置下來。偶爾也會有非本地的人在這里承包幾畝地,種上景觀樹,待長成可觀的樣子再高價賣出去以獲得不菲的收入。
至于麥子,苞米,只能是越來越少了。
作為泱泱農業大國,中國的耕地面積僅占世界的7%不到,卻要養活近14億的華夏兒女。不可否認,近些年,政府對農業發展越來越重視,也出臺了各種優惠政策扶持農業,但在現實面前,年輕的一代還是選擇去城市逼仄的空間掙扎求生,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結果,無論政策有多傾斜,城鄉一體化的發展有多推進,農村的機會在他們看來終究不如城市。
前些年回來,這里還是大自然書寫綺麗的地方,是孩子們歡樂的天堂,山間明月清悠悠,小河流淌笑言歡。如今,莊稼常年的荒廢,村巷常年的寂寥早就成了常態。
不免有些凄涼。
在某種程度上,故鄉終究是回不去的故人故事,是膠片時代的影像殘存。
然而擠居城市的異鄉游子,又如何才能真正融入都市的洪流中。
作為第一代逃離農村進城務工的青年人,現在也早已步入知天命的年齡,我父母即是如此。但顯然,城市的燈火難以承載太多異鄉人的夢,每一個從壯志凌云到為五斗米折腰的農村人,他們都曾帶著拳拳之心在城市扎根,最后卻仍舊選擇解甲歸田,落葉歸根。除卻一片故土情,城市的格局也遠是很多農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現實的殘酷下,他們的選擇少得可憐,生存的空間也狹窄到近乎絕望。
我姐姐早前在一所民營小學任教,據她所說,學校大部分子女都是農村來的務工者,對這些打工族而言,沒有多余的能力把子女放在環境更優渥的學校,高昂的擇校費已經把他們拒之優等學校的門外,從本質上來講,農村來的子女在教育上就已經輸在起跑線上。
這種“排外情節”不只是在教育上,更體現在方方面面。馬太效應讓城市中的農村人越發感覺生活的艱難,一輩子追趕城市腳步已經讓他們基本忘卻了最初來的的夢想和初衷,把孩子撫養成才,寄希望于他們也順理成章的成了他們的“退而求其次”。
后一代的農村子女則希望通過讀書改變命運,若有幸能寒門出貴子,父母則可以留在城市一同享福,但還是有很多一部分人會選擇魂歸故土,例如我的父母。對他們來說,除去故鄉的那一抹流云繾綣讓他們念念不忘,更多的是城市的難以融入只能讓他們敬而遠之。
可在他們多年后重回故土時,和這片土地形同陌路似乎已成為必然。
地已荒,河已干,家人難再尋,故土終成緬懷。
可悲又可嘆。
對于千萬的異鄉人來說,城市的燈火與自己格格不入時,總還有一方后土可以作為后盾,但若心底留存的最后一寸愛戀也被蒙上灰影,家終究也是難以回去了。
只是覺得,故鄉啊,若不能真的陪她一起榮耀與共,又何必讓她成為再也回不去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