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自由自在地飛吧

也許是命運的捉弄，那只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一個上山采藥，喜歡惡作劇的農夫帶了回去，在雞圈里飼養。

這樣，從小他就和一群雞在一起生活。他和他們一起在沙堆里刨食，一起在草垛里捉迷藏，一起爭搶一顆米粒或是一只小蟲。可是他是一只多么不稱職的“雞”啊！幼小的時候，他不會楚楚可憐的唧唧叫喚，惹人愛憐;長大了他又沒有五彩斑斕的羽毛，叫人稱贊。甚至他都不會捉蟲，他那下鉤的喙無論怎么努力都啄不起一只大螞蟻。偶爾瞎撞上一條死蚯蚓，不小心還經常被其他雞搶了去。主人嫌棄他，因為它既不會生蛋又不會打鳴；伙伴嘲笑他，因為他那么沒用，還那么難看。

不過，居然有一只小母雞喜歡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喜歡，但很感激，就和她結婚了。不久又有了一雙兒女，生活中有了些許快樂，但更多的是責任。風起了，他必須挺起瘦弱的胸膛為他們擋風；雨來了，他必須張開單薄的翅膀為他們遮雨；那只兇猛的大公雞欺負他們的時候，他必須英勇地和他搏斗，即便遍體鱗傷，他也不能哼一聲……。

是的，他不是一只優秀的“雞”，但他努力去做一個稱職的丈夫和一個好父親。卑微凡俗的生活弄得他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他哪里還記得起自己曾經是一只鷹，一只可以在高遠的天空自由翱翔的鷹！

只是偶爾，偶爾他不經意地抬起頭把目光投向那深碧的天空，看見潔白的云朵自由自在地飄飛，看見溫和的太陽永遠是那么慈祥，冥冥中似乎就有一個神秘的聲音在急切地召喚著他。他仰望著，仰望著…...莫名里心就一陣疼痛，不知何時淚水溢滿了臉龐。

有一天，終于有一天，為了追趕一只肥大的螞蚱，他和妻子一路追啊追，不知追了多久，追到了當初那個農夫帶回他去的那個懸崖。那只螞蚱縱身一跳就跳下去了，他想都沒想也跟著往下跳。

妻子一把拉住他，關切地問：“你怎么了？”

他呆呆地望著那深不見底的地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他指著懸崖下問妻子：“我們到過那里？”

“沒有。”妻子肯定地說，“我們從來沒有到過那么遠的地方，而且聽說那里住著鷹！”

“可是我真的感覺哪里好熟悉，好熟悉！我好想跳下去看看。”他癡迷地說。

“只有鷹才可以跳下去，”妻子說，“鷹跳下去，像一顆彈丸一樣快速下掉，快掉到崖底的時候，他雙翅一振，就會扶搖直上，沖向九霄！可是我們雞，”妻頓了頓，“跳下去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粉身碎骨。”

后來他依依不舍地被妻子拉著回去了，可是他的心卻留在了那里。他常常想象自己從那個懸崖跳下去，像一個彈丸一樣快速往下掉，往下掉……可是結果他不敢想。他也認為自己這個念頭有些危險，但它卻是那么強烈。

甚至有一回他真切地夢見自己勇敢地來到那個懸崖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再顧忌，就跳下去了。他的身體重重地摔在石頭上，摔的四分五裂，連骨頭都碎成粉末了，可并不覺得疼。他的靈魂脫離軀殼，在天空中飄蕩，好自由的靈魂！就象鷹一樣自由。

可是后來他看見他的妻子帶著兒女伏在他肉體上痛哭的時候，他的心好痛。他什么都不怕，就怕看見他妻子凄慘的眼神。有幾次他偷偷來到那個懸崖，久久地注視著那神秘的地方，可一想到柔弱的妻子和幼小的兒女，哪里還有夢中的決絕和勇氣。

他拼命的干活，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想籍此忘掉那可怕的念頭，可哪里能夠。他常常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可是看到妻子委屈的眼神，又很內疚。 他越來越頻繁地作那個夢，常常在夢中驚醒，然后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他越來越憂郁，越來越沉默，甚至有時幾天都不說一句話。常常面對妻子擔憂的目光，他默默地低下頭去。

有一回他又作那個夢了，但這一次他夢見他象妻子說的那樣扶搖直上，在九天里翱翔，他快樂極了，都笑醒了。醒來時依然是快樂的，他想把這快樂和妻子分享，可妻子卻不在身邊，她喃喃自語的聲音從外邊隱隱傳進來。他很詫異，悄悄走出去。

看見妻子背對著他正在祈禱，她說：“老天啊，他是那么得不快樂，不快樂。我知道他不是一只尋常的雞，可是老天，如果他真是一只鷹，你就讓他自由自在地飛吧！即便，即便他再也不會回來!”她說到后來聲音哽咽，泣不成聲。那一刻他呆了，這個平時不多言多語，只知道默默照顧他和孩子的人，原來一直，一直是這樣的理解他啊！

他們一家四口來到那個懸崖上。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只要能夠飛一次，是的，只要能夠自由自在地飛一次，即使粉身碎骨也是一種幸福。她也做好了準備。她知道他一生都不快樂，那就如他所愿，讓他真正開心快樂一次吧。哪怕只是一次！

他深情地看了他們最后一眼，再不回頭，就像夢中一樣堅毅和決絕，他跳了下去。 他象一顆彈丸一樣，快速下掉，他聽見風在耳邊自由呼嘯，看見峭壁上的花草迅速地向他點頭致意，鳥兒快疾地從他身邊掠過，他們在向他問好。

他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是的，幸福！即便粉身碎骨也是一種幸福！就在他快要掉到崖底，在大石頭上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霎那，下意識里，他雙翅一展，飛了起來，他真的飛起來了！實際他原本就是會飛的，只不過雞圈的環境，讓他忘記自己會飛了。

他銳叫一聲，雙翅連振，利箭一樣沖向高天，向那銀亮似雪的白云邊飛去。

原來他真是一只鷹啊！淚眼蒙蒙里，她看見他漸飛漸遠，終于消失在湛藍色的天空里。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不是一只尋常的雞，從一開始她也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可是她就是喜歡他，盡管她跟他吃盡了苦，可喜歡就是喜歡，哪里有什么理由呵!

“爸爸!爸爸！”孩子們還在大聲地叫著他。

她抹干眼淚淡定地說：“你們的爸爸飛走了。”

“他還會回來嗎？”

“不會，因為他是一只鷹。”

“那我們將來會飛嗎？”

“會，因為你們也是鷹”

在晴朗的天氣里，在廣闊無垠的天宇中，鷹在自由自在地翱翔。有時他們象剪紙一樣貼在深藍的天幕上，半天不揮動一下翅膀，久久地注視著大地。人們說那是他們在尋找獵物，其實哪里是呵!至少有一只鷹不是，他是在找自己深愛著的人。

2005年4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