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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2017-10-02 衛風 瞭望理想國
摘要:那刻,我感覺我像是荒野孤島的一匹狼,只有呼吸著家鄉的空氣才能滿足我嗜血的本性。或許,我也本應該對月長嚎,但我發現嗓音嘶啞,周圍也同樣失聲。
我是衛風???
我猜,你一定是一個喜歡深度閱讀的人
全文共3728字,閱讀大概需要4分鐘
這幾天一直在讀《鄉土中國》,這是一本小書,內容卻很精致。它是費孝通在20世紀40年代后期在西南聯大和云南大學所講的“鄉村社會學”一課的講義。
雖然讀的很慢很慢,但是仔細回看,幾千年來的鄉土社會,在現代化的沖擊下早已面目全非。然而,總發現即使人口在流動、在流失,即使居住在繁華旖旎的都市亦或田野廣袤的鄉村,即使自己構建的價值觀一步步在改變,我們靈魂的深處脫離不了是家鄉的“水”和“土”。雖然我們宣稱自己生活在現代化的社會里,但鄉土社會的傳統習慣卻仍殘留生活的種種細節中。
鄉下人怎么“土里土氣”的?
「從基層來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1948年出版的《鄉土中國》中,費孝通提出的第一句便是對中國基層的認知。我們歷來是農業社會,土地要種地養命、要入土為安,土地當然是鄉土社會的命根。然而,現代化的社會里,在鄉土里生活著的人們就帶上了一種“土氣”。土里土氣成了描繪一個對鄉下人的稱呼,土地漸漸成為我們這個時代避而遠之的地方。他們像是這個文明時代里格格不入的“野蠻人”,或許我們總覺得越是鄉下的越是落后的。
然而要知道,中國近現代的城市化建設也不過區區幾百年歷史。幾千年來,我們的祖輩就是過著守著土地、世代定居的生活。這片土地上曾繁衍過無數的人類,他們或許在深山老林、或許在廣袤平原,但一把鋤頭、幾畝良田就可以把生活搞得漂漂亮亮。早出晚歸,男耕女織,就是在這種小農經營養兒育女,繁衍后代。亦或,千百年來形成大家族、形成地方勢力,但踏著前人生活的經驗依舊可以自給自足。他們不需要輾轉流動,文字也并非在日常生活中頻繁使用。
因為,文字在時間和空間的阻隔中才更有地位。跨越時間,留下在世間的記錄,傳給后人。跨越空間,文字變成了流動的語言,鴻雁傳家書……可這種時間和空間的跨越在鄉土社會中并無明顯存在的阻隔,「父傳子、子傳孫,全部文化在親子之間傳授無缺。」在今天這個時代,沒有文字根本行不通,似乎我們還認為這一切都是如此地慢。
這個社會總存在著不平等的歧視,有錢有權的歧視沒權沒勢的,城市的歧視鄉下的。可鄉下人愚嗎?鄉下人土嗎?費孝通在書中寫道,「鄉下人“愚”,并不是指他們智力不如人,而是說他們知識不及人了。」“土氣”是因為不流動而發生的。鄉土社會以村落之間為隔膜,人們是在熟人社會里長大的。在彼此相互熟悉的情況下,他們甚至可以通過彼此的腳步聲、氣息來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所以,「在鄉土社會里,不但文字是多余的,連語言都并不是傳達情意的唯一象征體系。」文盲,也并非愚,而是由于鄉土社會的本質。
有知識并非達理,沒有知識也并非不通世故,在鄉土社會里沒有知識并沒有錯。或許,當知識成為知識分子的武裝時,鄉下人就成了知識分子眼中沒有知識的“愚人”了。當兩者發生矛盾時,說不定知識分子還要破口大罵道,你們下鄉人怎么這么沒有修養?
為什么中國人這么看重人情?
在費孝通看來,鄉土社會是一根根私人聯系所構成的網絡,人情是聯絡整個網絡的把手。我欠你一頓飯,亦或你請我一頓飯,人情就是這樣慢慢形成積累,慢慢延續。中國人偏感情,但偏袒的也不過是自己圈子的所熟悉的人。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自私自利,或許這是中國人丑陋的劣根性一面。公家的東西,怎么就不能占點便宜。費孝通并沒有停留于批判的表面,他說,這種私是群己、人我界限的劃分。這還要從整個社會結構的格局來講。
西方社會里的人們像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常常是由若干人組成一個個的團體,稱之為“團體格局”。團體是有一定的界限,家庭的界限同樣分明。權利與義務相對等,公民在建構團體之前先形成了國家的觀念。在宗教觀念中,每個人在神面前平等,神對每個人同樣公道。在國家憲法中,全人類生來平等,他們都有上天賦予不可剝奪的權利。
說到中國的社會結構,費孝通建設性地稱之為“差序格局”,「我們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生聯系。」每個人都是那塊石頭投下的中心,水紋波及的范圍還要看這塊石頭的大小與拋的力度。正是在這種格局下,世態炎涼也不足為奇,也正是因為這富于伸縮的社會圈子會因中心勢力的變化而大小。
儒家的思想也同樣是從己到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己作為中心,但這并不是個人主義,而是自我主義。“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是自我主義的相對性和伸縮性。儒家最考究人倫,作者看來,人倫是水紋般一圈圈推出去的和自己發生社會關系的那一群人里所發生的一輪輪波紋的差序,因而君臣、父子、夫婦等形成了各自的社會秩序。在私人的關系中維系著的道德要素,克己復禮、忠信孝悌,這些在差序格局中一步步規范自己。
在形成的一個個社會圈子中,我們講的是攀關系、講交情。公和私之間是相對的,很多時候也是看自己和對方之間的關系,關系親密的,似乎一切都情有可原。但是關系不好的,則要大講規則。攀上了關系,這人情才算是夠鐵。欠了別人的人情找一個機會加重回禮,這反倒讓對方欠了自己一筆人情。來來往往之間,維持著人和人之間的關系。
人情的依附似乎讓我們無處可逃,在這個社會上我們總會和別人發生或多或少的關系。很多人建議,年輕人闖蕩要去大城市。或許,大城市里來自四面八方、并不相識的人們更能夠保持社會運作的公平、公正。在小城市不論機遇和待遇,熟人社會只能讓受益者成為人情關系的附庸。
曾有一個段子嘲諷小縣城的這種人情關系圈子化:“人事局王局長您好,在您六十歲生日之際,您的大女兒市財務局主任王曉英,大女婿市交通局副局長李閣奎,二女兒計生局處長王曉霞,二女婿市中心醫院副院長郭亮,小兒子工商局質檢科科長王曉飛,兒媳婦市婦聯主任張寧,還有您唯一的小孫子市實驗小學副班長王小帥為您點播一首歌:《好大一棵樹》。”
中國是“人治”?西方是法治?
我們總認為我們的社會有很大“人治”的成分,但是這種“人治”是不以事實為根據嗎?是根據統治者的好惡隨意對待民眾?姑且我們稱之為這種為暴政。其實,幾千年來,中國形成較為穩定的維持秩序是靠“禮”來完成的。鄉土社會并不是“人治”社會,而是禮治社會。
法律是依靠國家的政治權利來強制推行的,而禮并不需要有形的社會力量來規范。「維持禮治秩序的理想手段是教化,而非折獄。」法律是從外限制人的行為,禮更重要地強調傳統維持。長期的教育把外在的規則幻化為內在的習慣,主動地服于成規、修身克己。比如,男女授受不親,就是在長期的社會秩序穩定下來的。
禮也不是溫文爾雅、謙謙君子式的“以禮待人”、“禮儀天下”,禮同樣也會非常野蠻。在如今看來,奴隸陪葬制度不也是如此殘忍嗎?在禮治到法治過渡的過程中,禮治社會并不能在激流勇進、變遷動蕩的時代中適應,傳統在法律的成文下渙散而去。在傳統觀念的殘留之下,法治有時并不能有效地在人們心中樹立權威。所以,直到今天仍存在很多人并沒有一種明確的法制觀念。
1936年的費孝通
論權力的人多少可以分成兩派:一派是偏重在社會沖突的一方面,另一派是偏重在社會合作的一方面。社會沖突是壓迫性質的,是上下之別。而社會分工的結果是每個人都不能“不求人”的生活。費孝通將前者成為橫暴權力,將后者成為同意權利。鄉土社會里發生的權利是在社會繼替的過程,是教化性的權利,他將此稱之為“長老統治”。
教化性的權利在親子關系里邊表現得最明顯,但是又不限于親子關系。費孝通拿儒家來舉例子,“苛政猛于虎”的政是橫暴性的,而“為政以德”的政是教化性的,為民父母官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長老統治”是禮治的執行人,禮治和法治最終都需要靠人去執行,只不過是維持秩序時所用的力量和規范的性質不同罷了。
這本書之所以成為經典,大概是因為它足以解答我們對傳統鄉土中國的種種疑惑吧。
在我們這個社會里,血緣和地緣是人們是最看中的。求職招聘、結婚嫁人、經商買賣、辦事做官……血緣和地緣算是中國社會最為顯著的特征,籍貫就是血緣的空間投影。好比一說河南人,好像是有一萬個原因對不住他人……血緣結合是在家族事業中是較為穩定的關系,但是這種穩定的關系是以人情來維持的,親兄弟明算賬。費孝通說,商業是在血緣之外發展的,從血緣結合到地緣結合是社會性的轉變,也是社會史上的一個大轉變。
除此之外,費孝通又提出了第四種權利——時勢權力。這種權力發生在激烈的社會變遷過程中,時勢造英雄。社會變遷的速率與世代交替的速率不相等時,兩代之間就有可能會發生矛盾、沖突。他分析,在英國社會,環境變動的速率和領導階層適應變動的速率配得上才沒有發生流血的革命。
69年后,費孝通先生筆下的鄉土社會成為了我們這個時代漸漸消逝的回憶,我們拋棄了祖祖輩輩原有的經驗去探尋著新的生活。急于“去鄉土化”或許讓我們無法適從,當故鄉縈繞在我們耳旁時,我們還會有李白“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愁思嗎?
帶著那份鄉愁,我穿過了大半個鄭州來到車站,匆匆忙忙地把人潮甩在后面,硬生生擠坐在大巴車的后座。那刻,我感覺我像是荒野孤島的一匹狼,只有呼吸著家鄉的空氣才能滿足我嗜血的本性。或許,我也本應該對月長嚎,但我發現嗓音嘶啞,周圍也同樣失聲。
END
作者專欄 ‖ 衛風
這篇文章也并不能算作書評,大概就是一個簡單的讀書筆記吧。因為這本書實在太大了。
然而,它不過只是14篇文章構成的小冊子,我卻整整讀了一周。這其中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也有很多是我多年來困惑的事情。有一個成語,醍醐灌頂,大概就是看完這本書的感覺吧。或許,有些地方我也并不透徹。讀完這本書,算是中國社會學的入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