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田野
四
雪后的早晨越發的冷,一不小心從嘴里漏出的熱氣一遇冷空氣便凝華成一股股白煙,升騰而上。
城市的早晨來的很早,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天沒亮人們就都沿著各自的生活軌跡早早的出了門,上班族、學生、小販、農民,無論是誰都想在鄰近年關的時候用自己的方式為即將過去的一年畫上圓滿的句號。
天放晴了,冬日的陽光溫柔的照在這片土地上。雪來的安靜,走的也安靜,不知不覺間,馬路、人行道上已經白一道、黑一道、紅一道,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畫扶在大地上。
人心里裝著事的時候,酒這個東西就越發的容易讓人迷醉,究其原因并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人文情懷使然,更多的是耿耿于胸難以釋放的苦與悶對酒精的濃縮。早上八點多,雷子被樓下嘈雜的聲音吵醒,酒的余力還在,頭有點疼,簡單的洗刷之后,下樓退了房,走出了賓館。
雷子雙手緊插在衣袖里,縮著脖子背對著陽光走在人群之中。此刻雷子與過往的行人無異,只是臉上多了一絲迷茫和不知所措,有誰能想到這個而立之年的小子昨天的這個時候還在高墻之中,今天卻和人們一樣,走在學后冬日的早晨。
雷子用十五年的時間躺過了一段悲苦的歲月,可誰又能知道他該用怎樣一顆更加強大的內心去面對以后的日子。
古月的"便是家"經營的是麻辣燙,這種從南方舶來的飯食,在北方的中午幾乎沒人消費,人們更愿意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圍著熱氣騰騰的湯鍋花大量的時間放肆的享用。為此古月和田寧兩口子常常睡到自然醒才打開店門,不緊不慢的準備著。
雷子到的時候,"便是家"的卷簾門還緊閉著,雷子沒敲門,往后退了幾步面朝東邊縮在陽光里。
在北方冬天農村的早晨,家家戶戶的墻根下都能看到曬太陽的男男女女,老鄉們總會在口里喊著:
? ? ?曬暖暖
? ? ?吃干饃
? ? ?喝釅茶
? ? ?賽神仙
人在物質匱乏的年代,生活的欲望很容易得到滿足,曬太陽、吃干饃、喝釅茶這種時代色彩濃厚的生活方式從上幾輩悲苦的日子一直延續至今,雖然現在村民的腰包也鼓了,但骨子里的有些東西是不會因為物質生活的豐富與否而發生改變的。
雷子在太陽下曬了半個多小時,"便是家"的卷簾門推了上去,古月伸出頭朝外面探了探。
"哥",雷子聽聲轉過了身子。
其實古月并無意起晚,雷子在曬暖暖的時候,古月兩口子已經在"便是家"準備早餐了:紅苕包谷面稀飯、肉片豆豉、紅白蘿卜咸菜、醋溜土豆絲、手工饅頭,全是當地農民在寒冷的冬天飯桌上的日常菜。在這片土地上,農民的飲食欲望及其容易得到滿足,也許是物資匱乏,也許是生活習慣,一盤自制咸菜,村民們也能吃上三四個饃饃,整個冬天,天天如此。雖然在外浪蕩多年,古月和雷子還是沒能改掉這一融入骨血的飲食習慣。
"哥,你啥時候來的?咋不敲門啊?",古月一面說著,一面摘下了掛在門把手上的打烊吊牌。
"剛來,昨天折騰了一天,晚上你小子也喝的不少,想著你兩口子還沒起,就沒竅門",雷子接過古月遞過來的茶水,在挨著鋼碳爐子的桌子坐了下來。
"哪啊,我倆早都起來了,想讓你多睡一會,這不想著飯好了再過去叫你,沒想到你提前過來了",古月不好意思的對著雷子說著。
"咱倆還想到一塊去了"
十五年了,雷子已經差不多快忘了這種家的味道。那天雷子已經顯得不那么拘謹,足足喝了兩大碗稀飯,三個饅頭、盤子里的咸菜和豆豉已經見了底。
"哥,食量不減當年啊",古月試探的說著,面帶壞笑。
"嗨,里頭的日子你也知道,十五年他媽的就沒吃過熟饅頭"
饅頭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有一回雷子排隊領饅頭,獄警一手扔過來沒接住,饅頭硬生生的粘在了墻上。人的求生欲望使雷子沒了當年較真的勁和獄警怒目相見,轉過身從墻上扣下"饅頭",和著眼淚吃下了那塊死面團。
當吃和生死相關的時候,人的原始性會逐漸擴大,自尊心往往被隱藏,只要不是致命毒藥,什么都可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