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是渴望太多
方銳十六歲以前挨過不少揍,但是當他被媽媽拎著耳朵數落的時候,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萬眾矚目的位置,有許許多多粉絲關注著他,甚至把他每一場比賽錄下來存好建檔,還會有詳細的復盤記錄。
雖然未必稱得上專業,其中很多地方還有紕漏,但他確實非常感謝這些人。
“不過也只能是感謝了。”
訪談中有一個粉絲提出對待新舊交替的看法,方銳猜這大概是節目組安排好的環節,接過話筒,笑了。
“坦白說,任何戰隊都不可能永遠是同一批人,新老交替我沒有什么看法,呼嘯要發展,就肯定需要新人,有些結果不能用簡單的支持和不支持下定論,只能說在我個人的心目中林敬言永遠是最好的隊長,但我是呼嘯人。”
我是呼嘯人。
簡簡單單五個字就回答了在場所有令人尷尬的提問,方銳把話筒遞給主持人,站起來和粉絲揮了揮手,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在海報上簽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的抽獎環節他隨便報了兩個數字。
抽中的是一個小姑娘,獎品除了海報還有他們簽名的手辦,女生站在方銳旁邊激動地有點說不出話來。
方銳笑笑,說,哇這有個美女被我帥得說不出話來誒!然后低頭問女生要不要方銳大大的抱抱。
主持人愣了一秒,但到底是合作過的,須臾就接上了話題——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兒了,趁現在啊。
被他們這么一鬧,女生有點兒冷靜了,第一次離偶像這么近還是很緊張,但還是問方銳,可不可以送你一件禮物。
方銳沒太在意,以前也收到過不太貴重的禮物,女生從臺下的小伙伴手里遞過來一個紙盒子,拿著頗沉。
主持人要他打開看看,女生大概是覺得有些害羞,后來也沒有拆開看。
回宿舍的時候方銳把盒子放在一邊,就登錄了游戲,一上小號就有一條消息發過
【挺帥呀。】
【還行吧!這次的造型師比較好!起碼審美還算正常……】
【以前怎么沒發現你穿西裝小馬甲這么……】
【?】
【沒什么,pk來么?】
【我用流氓你用盜賊?搞什么?】
【又不是沒搞過。】
【你說的好對……房間號】
【你家爸爸】
【……老林,你變了,變了】
這兩個人以前也經常串號玩兒,之前又一次夏休期幫俱樂部搞材料,技術部那邊有需要,一通電話過去林敬言和方銳雙雙上線,方銳在林敬言宿舍,邊看劇邊吃西瓜,賬號卡都放在桌子上,一時沒注意就拿串了。
結果那次野外boss指揮是盜賊,方銳用的那個流氓小號特別猥瑣,分分鐘能把人撩到爆炸。工會會長稍微奇怪了一會兒,心說林敬言怎么這么欠呢,后來見識到方銳那個風騷的跑位終于確定這倆應該是在一塊兒呢,一定是拿錯賬號卡了。
后來他試著敲了一下那個盜賊小號:隊長?
林敬言秒回:有事?
【你和副隊在一起呢?】
【嗯,他在吃西瓜,找他有事嗎?】
【沒有,就問問,問問。】
五分鐘過后方銳終于確定林敬言大概只是借著pk的名義找他聊天的。
【你這不行啊。】
【靠,怎么不行了!有種用本來的職業來一場!】
【那就一定能贏了?】
【……那還……是會贏的吧?】
【吧?】
【吧!!!!!!】
林敬言看著那一排暴怒的表情笑了,原本星期天的訓練室非常安靜了,林敬言看了方銳的直播后,晚上就敲方銳了,張佳樂也在,忽然被林敬言笑毛了。
伸頭看了一眼,林敬言就在對著聊天框發呆。
“你說。”張佳樂靠在椅子扶手上,“方銳怎么也是被人叫前輩的年紀了,怎么還這么……”
“怎么?說話像小孩兒嘛?”
“哎呀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幼不幼稚!”
“你輸了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林敬言笑了,“還刷表情包。”
“你這樣講話沒朋友的我跟你講老林。”
“不還有隊友嗎。”
“靠。”張佳樂覺得林敬言這嘴炮一定是被方銳給帶歪的,于是默默吐槽了一句,就看到林敬言拿著車鑰匙出門。
“你干嘛去!”張佳樂穿了外套,手機胡亂往兜里一塞,跟著林敬言往外走。
“去超市,買點兒東西。”
張佳樂這個人非常好相處,他和林敬言因為算同期選手,所以以前雖然算不上深交,卻也比別的人熟悉一些。只是從前張佳樂不知道林敬言大名在外,原來真的是個凡事都講究性價比的金牛座男人。
林敬言開車去了一家大的商超,車是問韓文清借的,林敬言第一次開得時候還感慨了一下:等回家早晚也要換一輛一樣的。
因為臨近關門,好多東西都在打折,張佳樂去日用品去拎了兩包紙巾,回來時看到林敬言在水果攤前挑橙子。
看到他過來,頭也沒回地對他說:“看到沒,就這種,捏起來有點兒軟的橙子最好吃了。”
“是嗎?我看看?”張佳樂沒什么這種經驗,他也很奇怪同為職業選手的林敬言是如何做到堪比菜市場大媽的鑒賞能力的。
“原來在呼嘯有一次戰隊買了幾箱橙子給大家,方銳特別愛吃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我就多給他留了幾個。結果他吃太多,大半夜腹瀉,還是我把他背到隊醫那兒的。”
“……他三歲嗎?”
“就剛來那陣。水土不服,什么也吃不進去,辣的吃多了就鬧肚子。”林敬言又稱了幾個火龍果,才推著車和張佳樂走向收銀臺,“他也就能吃點橙子這類的,然后隊醫還把我罵了。”
兩個人刷了卡結賬,拎著塑料袋往地下車庫走,超市的工作人員開始了一天的收尾工作,林敬言忽然想起來當時方銳苦著一張臉,說隊長我真的好想吃辣哦,已經喝了一個禮拜的白粥了,就不能加點兒肉啥的嗎。
然后林敬言就學著隊醫苦口婆心的語氣:“你媽媽千里迢迢把你托付給我,我就連你這張嘴都管不住,還當什么隊長。對吧?”
“……”方銳想了一下,“但你怎么能忍心看我難過呢!”
“……”講真,林敬言一直覺得這小孩兒時不時來這么一下,他有些接不住。
可是方銳把腦袋扎進枕頭里,然后頂著一頭雜亂的毛瞪著眼睛,滿臉都寫著——我要肉!我要吃辣!
后來最討厭進廚房的林敬言愣是在網上查了很多煲粥的菜譜,還差點變成了一個美食博主。
林敬言和方銳的這段兒過往就連張佳樂這種久經沙場的也覺得有些沒眼看。
可偏偏當事人渾不在意,權當這種早就超過了職責范圍內的體貼和關懷是因為五年的年齡差,但張佳樂還是覺得,五年而已,又能差多少呢,在圈兒外還不就是白駒過隙不值一提,方銳如今也二十來歲,早過了這種年紀。
開車的時候方銳的短信發過來,林敬言看了一眼。
——打算什么時候回N市?
——過兩天吧。
“你怎么還在這邊?”
林敬言拖著行李箱,遠遠地看到方銳靠在接機的地方,穿了一件卡腰的短款薄羽絨,領口拉到最上面,米白色圍巾纏了整整兩圈兒,頭頂的棒球帽壓得很低,與這一身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方銳抬頭看到林敬言拖著行李,右手插在大衣兜里,向他走過來,便把手機揣在兜里,摘了帽子,林敬言就看到一雙好看的眼睛,滿臉寫著欣喜。
“我說今年不回去了,我媽就說她們正好來這邊過年,一直沒走。”
“阿姨她們什么時候到啊?正好我們一起過年。”
“還好幾天呢,她和我爸還得提前請假。”方銳接過林敬言的行李,繼續說道,“我下午去定酒店,你直接回家嗎?”
“嗯,先把東西送回去。”林敬言側頭看了看方銳,耳朵被風吹得特別紅,但是方銳就是不肯戴毛線帽子,“下午陪你去酒店吧,不如就定我家附近那個?除夕你們來吃飯。”
“恩,也行。”方銳搓搓手,捂著耳朵,“太冷了,你們好意思說自己是南方人么!”
“還好吧?”林敬言笑,“但是回到家里就難說。”
“對哦,你那邊是不是冬天有暖氣?”
“有,但是不太習慣,太干了。”林敬言咧咧嘴,“剛入冬就長了兩個口腔潰瘍,最近剛好。”
林敬言因為要去Q市,就把他那輛車給妹妹開了,暫時還沒有買新車的打算。方銳攔了一輛出租車,林敬言把箱子放在后備箱,拉開后側車門,方銳自覺地爬到里側坐。
方銳知道林敬言很早就和父母分開住了,早些年他非要跑來打游戲,家里不同意,那時候在家長眼里這就是個不正經的職業,甚至都算不上是個職業,只是這些年電子競技發展的越來越好,林敬言的名字逐漸出現在普通人的視野中。林父林母都是大學教師,偶爾能遇見有學生談論自己兒子,了解到他們所排斥的這個圈子,或許也是被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仰慕的地方。
但是有些時候積重難返,林敬言當年夸下海口,說是可以自力更生,獨自搬出來,從一個30平的小出租屋到現在擁有一套坐落于市中心的兩居室,依著他父母的性格,關系既然已經疏遠了,那可能也就一直這樣了。
剛一進門時,林敬言就被暖洋洋的溫度包圍了,抬頭一看空調開著。
方銳笑笑,解釋道:“我怕你走得時間長,入冬了屋子會潮,就請家政來打掃了一下。”
林敬言點點頭,沒說什么,他走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把家鑰匙給方銳留了一把,當時也沒有讓他照看房子的意思,因此方銳這個舉動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從前的方銳不像是這么細心的人。
但是方銳就在他的眼前,打開窗戶,正午的陽光耀眼明媚,將那個穿著毛衣的男人身邊鍍了一圈毛茸茸的光線,屋子里干凈溫暖,看起來好像還是自己走時的模樣,仔細打量卻好像又不是。
眼前的一切,擺在客廳茶幾上的馬克杯,還有堆在冰箱上的零食袋子,玄關鞋架上多出來的一雙棉拖鞋,餐廳里吃剩的半碗雞蛋糕,還有兩臺電腦旁邊的小盆栽,右手邊滑稽搞笑的煙灰缸,床頭柜上的雙人合影。
他并沒有什么不請自來的不快,相反此刻眼前的一切仿佛與很久之前的畫面巧妙重合,就好像某些時候突然浮現在腦海中的情景,像是那些曾經只會出現在夢中的光怪陸離,有些念頭就是在特定的時刻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林敬言只是覺得好像一直這樣也還不錯,看到熟悉的人一直在眼前,默契總是盡在不言中,而喜歡的人就在這里,一直在這里。
“那你假期就住這邊吧,讓叔叔阿姨自己住酒店,不然也不方便。”
方銳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嗯,我過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