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充滿著尿腥味兒,我們在客廳喊了兩聲見沒人回應,便走進了臥室。盡管是晌午時間,這屋子里仍是沒有什么陽光,空氣也很潮濕,用塑料桶和板凳制作的簡易馬桶就放在離床不遠的位置,所以這屋里的尿腥味兒比客廳要重一些。
爺爺佝僂著身子側躺在床上,怕爺爺耳背聽不見聲,哥哥又調大音量喊了兩聲,爺爺仍在床上一動不動。有那么一刻,哥哥擔心爺爺再也醒不過來,于是伸手去輕拽爺爺的胳膊,沒想到被爺爺好像故意置氣一般,用力地甩了回去。以往見我們來都會很開心地跟我們聊上一些時間,見他不太開心,我們也只好識趣地離開。
出門正撞見二大爺,社交性地互相寒暄了一句,然后就都站在門口的一處空地,也是許久沒見到過面,大家也不知道該聊些什么。但怎么說也是一家人,在這樣的節日里遇上了,總該多聊上兩句。大家都站定在一個自己的空間,看看地上的石子,再用鞋子把石子驅散開來。這樣可能有助于更快地想到話題。
腳底的石子沒有白白受罪,沒多久二大爺開始聊關于爺爺的事。他說爺爺可能撐不過兩三個月,現在連自己翻個身都費勁,拉尿全在床上,每天晚上得費半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幫他換上新的尿褲。
聽大人們說,爺爺小的時候他的父親母親去世的早,他早早地就開始工作賺錢,靠自己養活著自己的三個弟弟。再到后來辦廠,做書記。但即使在自己最風光的時候也不曾貪拿過一分錢。不僅如此,還處處無私地幫助他人。所以在我小時候的印象里,爺爺是一個高傲,偏執的人。再強壯有力地駿馬也逃不過歲月的摧殘。他現在禁錮在這四方的木床上,我甚至能想象到屎尿在身上的粘稠感,但卻只能忍受。這所有的一切讓人感到無助,無力和絕望。
“她現在什么也不知道了。”二大爺看著奶奶這么說。奶奶一直在院子里不停地打轉,眼神空洞,奶奶早早地就患上了老年癡呆,現在更是連自己是誰,現在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想她心里也是焦急難受的,所以只好來回踱步,四處轉悠來緩解內心的焦慮。
去祭祖的路上,哥哥說,爺爺這樣的一生確實很厲害,也幫助過很多人發家致富,但是到老來自己手里一分錢也沒有,也不曾見過有人來回報過什么,因此過得很不如意。越是自私的人反倒過得自在。
祖父的墓碑上除了寫著祖父母的名字外,還寫著爺爺一輩及我父親這一輩的所有人(包括妻子)的名字。想起來小時候家里還有一本族譜,名字是一直都寫在一起的,人卻是很久都沒有再聚過。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祖父母,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個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一生,也許很幸福,也許很艱苦,也許也有很多遺憾。知道的只有他們的名字,以及這方寸屬于他們的土地。
回程的路上,碰巧迎面遇上父親的車,諷刺的是這個時候卻是有了一家人的默契。他沒有鳴笛示意,哥哥也沒有鳴笛,我也沒有打電話問候一句。兩輛車就像路上來來往往的,其他擦肩而過的車一樣。前兩年遇上中秋節或是過年也都叫過好幾回,但是一次也沒有來過。
到哥哥家吃完飯,見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打車到沒想象中的困難,聊天中發現司機師傅的老家恰好跟我也是同一個鎮上的,他們也沒有回老家過年,一家四口人吃了頓飯,吃完飯后覺得沒事就出來接單。我沒有再深問下去,車里放著陳奕迅的《陪你度過漫長歲月》。酸奶還在等著我回家給她準備貓糧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