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秀蓮,看得出來,老舍先生也喜歡秀蓮。
他就如同書里的方寶慶,一心想要保護這個惹人憐愛的機靈養閨女,教她生存的真本領,給她買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買上檔次的胭脂飾品,引著仍是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往正道上走,既當爹又當媽。老舍先生讓秀蓮在字里行間自由地成長著,小姑娘的倔脾氣也都統統隨著她的小心思發泄出來,苦悶的不甘的充滿希望的激烈的。因而,你要是認識了秀蓮,就知道她絕對不是呆板無知的木偶娃娃。
誠然,她是有點恃寵而驕。但是,這樣認為之后又會質疑自己,這個小姑娘哪里被寵了。養母可勁著不待見她,總是琢磨著怎么把她賣了賺錢,罵人不分輕重;姐姐因為身份的緣故,不愿拿正眼瞧她;小姑娘自己還只是個底層的說書藝人,總有人想著輕浮她;父親雖然疼她,卻終日忙忙碌碌;也就窩囊廢叔叔愿意陪她說說話了。她在家里驕傲不起來,在家外除了人不愿在明面上談論的藝人名聲更是默默無聞。
說到底,不過是個有點脾氣的小姑娘。
看到了俊俏的小馬想要上去騎騎,若是受到強迫就絕對會反擊,受夠了不懷好心的婦人的嘲弄一氣之下就能把書都撕了,碰上了自由思想的老師便是有什么問什么,成為失足少女境況再艱難也只是咬著牙自己撐,日子雖然是苦了點但別想得到她的妥協。只是可惜,秀蓮自己卻不能亂發脾氣,好在老舍先生一直在幫她,把她想的愁的希望的,寫在了紙上。
看著老舍先生的文字,就仿佛就看到了蹙著眉頭的煩心女孩。
當天晚上,她下了決心。要是光憑說話還打動不了媽媽,行動總該可以了。得讓家里人看看,她已經是個大人了。可是怎么辦好呢?她突然有了主意。她爬下床,走到柜子邊,拿出了她的郵票本。她含著淚,久久的望著它,一狠心,把它扔進了垃圾堆。一個嚴肅、想做一番事業的姑娘,不能浪費時間去玩郵票。怎么開始新生活呢?她一點也想不出來。她整夜在床上翻騰,睡不著。她幾次想走出去,把寶貝郵票本撿回來,但她始終沒這么辦。
秀蓮這天成績很差。孟先生為什么不能解答她的問題?他應該什么都教給她呀。她對他的信仰有點動搖了:他就知道談天說地,對它的切身的問題卻不放在心上。他認為她有權自己挑丈夫,她說什么他都表示同意,甚至主張她違抗父母。他到底是怎樣一種人,隨隨便便提出這些個看法,對主要問題,卻又避而不談。
大多數時候,秀蓮仍是個熱愛生活的單純孩子。
秀蓮沒懂他的心思。“我喜歡這兒,我樂意老住這兒。”她說。“我樂意住在這個美地方。這比老搬家強多了。”她伸出了細長的圓胳膊。“您看那邊的山多好看。一年四季長青,那么綠,那么美,我們要是也能那樣,該多好!”
老舍先生該是和我一樣,也喜歡聽秀蓮說話的。
寶慶微笑了。他喜歡聽秀蓮說話。她說起這樣的事來,好像打開了他心靈上的窗戶。他明白了,她不是那種喜歡到處流浪的人,她不是天生作藝的。
“好姑娘。”他暗自說道。又想到了今后,他得為她存上一筆錢;還得辦個藝校。他要傳授出一代藝人來。他和秀蓮絕不能沾染上藝人的習氣。
不知道方寶慶老板和秀蓮后來有沒有辦成藝校,還得問老舍先生,我猜是辦成了,總歸要給秀蓮一個完滿的結局。誰都希望自己的喜歡的人們過上想過的生活。
要說初見秀蓮的時候呢,她就跟個含苞待放的小水蓮似的。
她的臉小而圓,五官清秀,端正。無論擦不擦脂粉,她的臉總是那么艷麗。她的眼珠烏黑,透亮。她并不十分美,可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天然誘惑力,叫你一見就不得不注意她。她的鼻子又小又翹,鼻孔略略有些朝天。這一來她臉的下半部就顯得不那么好看了,像個淘氣的小娃娃。她把小下巴頦兒小鼻子朝上那么一揚,好像世界上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他的嘴唇非常薄,只有擦上口紅才顯得出輪廓來。她的牙很白,可是不整齊。這點倒顯出了她的個性。
那年,她十四歲。一九三八年夏。
摘自《無名高地有了名 | 鼓書藝人》
讀老舍先生的文章很是輕松,他的文章語言平白,但絕不無趣,有種神奇的吸引人讀下去的魔力。于是大致去了解了緣由。
及至我讀了些英文文藝名著之后,我更明白了文藝風格的勁美,正是仗著簡單自然的文字來支持,而不必要花枝招展,華麗輝煌。——《我的”話“》,《老舍全集》第十六卷
我寫小說,我總是把每篇小說都念給我老婆聽,要生動好聽,才能被大家歡迎。——《對于抗戰詩歌的意見——在“文協”第二次是個座談會上的發言》,《老舍全集》第十六卷
閱讀量確實是不足的,然而時間也是不足的。
不管怎樣,讀書總是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