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和《十二個圣誕故事》,作為自傳,《我要快樂,不必正常》讓我看見了一個更加完整的珍妮特·溫特森——盡管人生有缺口,依然勇敢地選擇野蠻生長,做自己,而不是獻祭的羔羊。
其實,我最早開始讀的是她的成名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那還是在去年夏天,但是只讀了前兩章。雖然感覺那兩章寫得也很有趣,但是因為離我們的生活比較遠,而且有太多出自的《圣經》的典故,沒有相關知識的話,理解起來有些困難,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沒想到,在跨年前后的這半個多月里,一直沉浸在珍妮特·溫特森的文字世界里。
當然,我現在已經明白,珍妮特作品中濃郁的宗教氛圍并不是可有可無的,養母溫特森夫人領養她的初衷就是要把她獻給上帝。
并不是只有中國的父母喜歡把自己沒有達成的人生理想寄托在孩子身上,溫特森夫人也是一樣。她在聽過一個極富感染力的牧師布道之后,皈依了基督,從此開始熱衷于傳播福音。她希望養女今后能夠成為一名傳教士,并在領養珍妮特的時候就在傳教學校做了登記。
其實,溫特森夫人本人就是個很另類的人,她與丈夫,與鄰里,與教友......都顯得格格不入,她也沒有多少朋友。
她出身富裕優越的家庭,喜歡彈鋼琴,喜歡講法語。她也曾有過“舊愛”,其中包括一個叫皮埃爾的法國人,但她恥于談起他們。
她最終選擇的丈夫是父親反對的,門戶并不相當的工人溫特森,并多年維持無性婚姻。珍妮特小時候問過養母為什么嫁給父親,她每次都是語焉不詳。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結合并非出于愛。不過,至少在自己及外人看來她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但是她從來都不快樂。
而本書的書名——《我要快樂,不必正常》,則剛好與溫特森夫人質問珍妮特的那句話有關,“如果能夠正常,為什么非要快樂?”
而珍妮特,寧可被視為不正常,也要遵循自己的內心。當然,這也讓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包括用大半生的時間的時間去追尋愛,追尋自己所缺失的東西。
在珍妮特還很小的時候,養母就給她講“獻祭羔羊”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在普通人聽來都顯得有些恐怖,溫特森夫人卻不在意它適不適合小孩子聽。
“獻祭羔羊”的故事出自《舊約·創世紀》第22章: 神要試驗亞伯拉罕,叫他把最愛的獨生子以撒獻為燔祭的羔羊,于是亞伯拉罕拿起了刀。這時,天使出現并加以阻止,因為亞伯拉罕對神的敬畏已經得到證明。
在《圣經》原文中,這則故事共19句,其中最揪心的,莫過于這一段對話——以撒對他父親亞伯拉罕說:“父親哪。”亞伯拉罕說:“我兒,我在這里。”以撒說:“請看,火與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以撒毫無知覺,羔羊就是他。
在眾多的圣經故事中,提香、卡拉瓦喬、倫勃朗等大畫家都不約而同地畫過這一幕,因為它最深刻地反映了人性的糾結。
可以說,珍妮特就是溫特森夫人打算獻祭的羔羊,如果需要,她絲毫都不會猶豫。
不能說養母溫特森夫人一開始就不愛這個女兒,但這種愛究竟與親生父母不同,究竟是有條件的。所以她有時候才會顯得那么不可理喻、那么冷酷無情,特別是在得知女兒有被稱為“違背自然的激情”時。
在本書中,已經人到中年珍妮特終于解開一個曾經困擾她多年的謎團。溫特森夫人本來想領養珍妮特隔壁房間的一個男孩,甚至已經簽署了領養文件,但是陰差陽錯,最終領養了一個女孩。
這也不難解釋,為什么當珍妮特令她失望時,她總是恨恨地說魔鬼領他我們找錯了嬰兒床。可以想像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溫特森夫人總認為自己站在光明正義的一面,而她所反對的,也就一定是錯誤的,邪惡的。因此,當女兒逐漸長大,脫離了自己之前已為她設計好的人生軌道時,就成了絕對不能容忍的魔鬼。所以,她才能決絕地說出,你不是我的女兒。
本書寫到,離家幾年后,已經被牛津大學錄取的珍妮特也曾試圖緩和與養母的關系,帶一個同學回家過圣誕節,最終卻又不歡而散。自此,兩人再未見面。這一點與小說《橘子》的結尾不同。作者說過,真實的故事太痛苦。
作者在23歲時就寫出成名處女作《橘子》,溫特森夫人并不為女兒的成就感到自豪,反而因為書中用了人物的真名而大為光火,專門打來電話指責她。
珍妮特后來反思自己的人生說,她愛上帝,愛大自然,愛動物,愛植物,但問題是怎么去愛人?她似乎不會,因為愛是需要被教導的。
作為幾個月大就被收養,又在16歲時被養母趕出去的孩子,珍妮特總感覺生命里有一塊無法彌補的缺口,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值得愛的。她的不安全感總是嚇跑愛人。
后來的伴侶,蘇茜,告訴珍妮特,既要學會愛,也要學會被愛,學會接受別人的愛,要相信自己是有人要的。
幸而珍妮特一直有書做伴,在她被鎖在門外時,在她被迫離家時,在她迷惘低落時。她說,書就是她的家。
她小時候就希望把阿克靈頓圖書館的文學書從A到Z按順序全讀完,此外,還在良師的指導點下買了榮格的全部作品加以研讀。
有一年失戀后,她為自己找的休息和療傷的地方也是一個被書包圍的地方,巴黎的莎士比亞書店。在《十二個圣誕故事》里,她也提到過這件事。在這個書店的入口上方有句話:不要對陌生人冷漠,他們可能是天使下凡。她在這里也確實受到了書店創辦人及其女兒的歡迎和照料。
通過不斷的探索和追尋,珍妮特說自己與生活達成了某種和解。她說,我寧愿是這個我——我現在所成為的我——而不是可能會成為的那個我,沒有書讀、沒受教育、沒有經歷一路上所有的事,包括溫太太。我覺得我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