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些天你再回老家了,把門口靠墻近的那棵香樟樹砍了吧”,母親說。
這已經是母親第二次跟我說這件事情了。我無言,只是沉默,但沉默向來不是開解,不是抗爭,算是懦弱,算是拖延,可最終還得順從。
縱有千種不舍,這棵香樟樹留不住了。
你還記得嗎?剛移栽到家門口的時候,你只有雞蛋那么粗,只比我略高,父親親手植種的。
我曾問父親:“把你種在門口能干啥”?
父親說:“以后夏天可以遮個蔭涼”。
我不冷不熱地說:“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吧”。
我已經記不清從何時開始你為我們撐起一片繁盛與安歇,十幾年的生長讓你的根深深地扎進了泥土里,也攀爬到我的心里。
每次回家,剛到村口,你高聳的身軀便走進我的視野,在平淡的年月里我們相聚又相離,遙望的那一刻我體悟到你已成為我的念想。看到你就意味著到家了。
你用我看不到的深度和不易察覺的高度變化歡迎我的回來,我用淺薄的積累和明顯的身體變化歡心以對。
你回來了。
對呀,我回來了。有些日子沒見,你過得還好吧?
放心吧,我很好。
我要走了,去上學,去工作。
嗯……,那你要好好吃飯,別太累到了,變天了記得添衣服。
哎呀,我都知道了,我走了,過些天回來。
不知道從何時起,你竟然扮起了我的伙伴,我的伴侶,我的長輩,成為我內心深處的依靠、愛戀、圖騰和敬仰。
你長得太努力了,以至于根須把門外的水泥地頂得凸凹不平,以至于枝丫密葉遮住了一間房頂。我知道這些年你太不容易了,外表的繁茂和籠罩不知是你咽下了多少苦和難換來的,但你向來是不說的,我只能從你粗糙的樹皮上感知到你的疲憊和辛酸。
你向來為生而生,如今卻也要為生而死。
去年冬天遭遇嚴寒,四季常青的你被凍落了葉子,凍枯了枝干,等來了春天,卻沒有等到你醒來。
路過的人都說你死了,長這么大也挺不過這個寒冬,略有惋惜,語氣里多少帶著幾分嘲弄,但我堅信你還能活過來。
每隔兩周我都回老家去看看,帶著期盼,帶著祈禱,帶著祝福,雖然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但希。
終于,你在四月中旬萌芽了。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好想抱著你大哭一場,替你心疼,替你委屈,替你驕傲。心沒有死過,哪能懂得活著的含義。
伴隨著秋風初來,你的夜幕要慢慢降臨了,我能做的是讓你再安穩享受一個盛夏,讓你再體味一次殘秋。對不起,人在很多時候,總在用需欲做剔除和挑選,總在用自己的過錯與失誤做懲罰和剝奪。
在這個秋天,你盛裝以待,我們即將別離,只是你再也不能陪我閱歷四季和風雨,我的歸來愈加地孤獨。
我回來了,卻沒有你。慢慢地長大了,很多東西消失在眼里,卻牢牢地住在心里。我走了,你說得我都知道,過些天我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