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沒有什么好人,如果從品行上來說,符合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的好人,恐怕只有吳月娘和武松了。
吳月娘是《金瓶梅》里,唯一一個三從四德的好女人。
她出嫁前是黃花閨女,嫁給西門慶做正房夫人后,也一直恪守婦道,沒跟別的男人有什么瓜葛。西門慶死后,別的妻妾風(fēng)流云散,只有她留了下來為西門慶守節(jié)。
她確實(shí)比較良善,待人比較寬厚,有同情心,而且她還有道德勇氣,去教化身邊的人。不像孟玉樓,總是一副圓滑世故、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但是,吳月娘越是講道德,越是不得人心。她在西門府的人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還不如壞事做盡的潘金蓮。
她的兩個丫鬟玉簫、小玉,都跟她離心離德。
玉簫自打跟小廝書童的奸情被潘金蓮撞見后,就倒戈做了潘金蓮的眼線。
而小玉在潘金蓮與陳敬濟(jì)通奸的這件事上,沒有及時把消息向吳月娘通報,甚至還幫著潘金蓮她們瞞著,打壓前來報信的秋菊。
不僅僅是兩個丫鬟,孟玉樓對吳月娘也有隔閡,見她在西門慶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防著家里人偷錢,孟玉樓心寒,自此就有了離開西門府的打算。后來她果然找了個好男人改嫁了,不再跟吳月娘有來往。
《金瓶梅》的最后,西門府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吳月娘身邊只有小玉玳安兩口子,可以說是到了孤苦伶仃的地步。
而潘金蓮雖然沒有廉恥道德,還曾殺人害人,但是她的人緣卻是書中最好的一個。生前,有西門慶、陳敬濟(jì)這些男人愛她、護(hù)著她,有龐春梅、孟玉樓這些朋友幫她;死后,有龐春梅、陳敬濟(jì)給她收尸,懷念著她。
對比之下,吳月娘顯得太可憐了,她明明沒有對不起誰,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可是沒有一個人念她的好,沒有人喜歡跟她親近。
那么,為什么吳月娘越講道德,越是沒有好人緣?
一、舉世皆濁爾獨(dú)清,不要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活得太干凈
《金瓶梅》里的世界,與其說是沒有好人的世界,不如說是底層普通人的真實(shí)世界。
那個時代底層普通人的世界,物質(zhì)匱乏,又沒接受什么教育,所以禮法道德觀念比較淡薄。驅(qū)使他們說話做事的,往往是最原始的欲望。
為了生存,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很多人不顧禮義廉恥。潘金蓮為了擺脫嫁武大郎的命運(yùn),跟西門慶通奸殺夫;宋蕙蓮為了衣服首飾,出軌自己的主人西門慶;伙計韓道國為了得到工作上的重用,不惜把自己老婆貢獻(xiàn)給老板西門慶……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如果一個人太講道德,太干凈,難免會被人疏遠(yuǎn)、排擠。
吳月娘為什么會是最講道德的一個呢?不是她天性如此,而是以她的出身環(huán)境、生存條件,守道德比不守道德,獲利更多。
她是千戶之女,有父母兄弟,從小衣食無憂。嫁給西門慶后是做正房的,身份地位尊貴,無需像別人一樣茍且地活著。
她如果不講道德,像潘金蓮一樣放蕩,基本就沒活路了,正房的地位不保,娘家恐怕也回不去。
而像潘金蓮這樣的出身貧寒,無依無靠的女人,如果遵守道德,就得一輩子跟著武大郎過苦日子。
所以,吳月娘應(yīng)該清醒認(rèn)識到:“每當(dāng)你想要批評別人時,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yōu)越條件”。
而吳月娘顯然沒有這樣的領(lǐng)悟力,她在別的女人面前,總是不自覺地秀自己道德上的優(yōu)越。
比如,眾女人在花園里蕩秋千,她講了一個處女蕩秋千破處,被夫家嫌棄的故事。在場的人聽了都不舒服,因?yàn)槌怂挥形鏖T慶一個男人,別的都轉(zhuǎn)換過漢子。
還有,她跟潘金蓮吵架,說:“我當(dāng)初是女兒填房嫁他,不是趁來的老婆。那沒廉恥趁漢精便浪,俺們真材實(shí)料,不浪!”
這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但把潘金蓮罵了,孟玉樓等人也中招。所以孟玉樓立馬表示不滿,后來還跟潘金蓮說吳月娘的壞話。畢竟,沒有人喜歡別人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如果按道德來分,吳月娘是《金瓶梅》里的唯一一股清流,她是值得表揚(yáng)的,但是她在濁世中自己標(biāo)榜清高,那就招人嫌了。
清流在周圍人都濁的時候,可以潔身自好,這是美好品行的表現(xiàn)。
但是不能拿自己的“潔身自好”顯擺,或者要求別人“潔身自好”,因?yàn)槟愕牧α刻煨×恕?/p>
二、在人際交往里,比講道德更重要的是:懂人性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很多時候是不講禮法道德的。
我們理想中的人際交往應(yīng)該是:君子之交。可在現(xiàn)實(shí)中,很多的交際都是:小人之交。
“小人之交甘若醴”,為什么會“甘若醴”?因?yàn)槠渲杏绣e綜復(fù)雜的利益關(guān)系。
潘金蓮看似朋友多,但是很多朋友都是她深諳人性之下,用心機(jī)手段換來的。
她對丫鬟春梅其實(shí)沒多少感情,只是因?yàn)樾枰粋€在西門府立足的幫手,所以她就使勁對春梅好,使得春梅對她感恩戴德,甘心受她驅(qū)使。
她對孟玉樓也沒什么真情,表面上跟她出雙入對,背后張口就罵人家“麻淫婦”。而孟玉樓也是因?yàn)榭此脤檮萘Υ螅鸥y(tǒng)一戰(zhàn)線。
還有丫鬟玉簫之所以會成為潘金蓮的眼線,也不是覺得潘金蓮人好,而是有把柄在她手里。
潘金蓮很擅于利用人性的弱點(diǎn),籠絡(luò)人心。
而吳月娘與之相比,太愚鈍刻板了。
龐春梅在她手里的時候,吳月娘只把她當(dāng)丫鬟用,看不出她心高氣傲,想要出人頭地的野心,更想不到去利用她;
孟玉樓最討厭別人說她是二婚、小妾,而吳月娘偏偏總在她面前秀正房的優(yōu)越感,引起她的反感;
還有對玉簫,吳月娘也只當(dāng)工具,沒有什么感情,后來有人來要,就把她給賣了。
在周圍的人看來,潘金蓮雖然心壞,但有人情味,只要不跟她產(chǎn)生利益沖突,是能夠在她身上得到好處的。
而吳月娘雖然心好,但她道德標(biāo)準(zhǔn)太高,共情能力太弱,無法從她身上得到利益或感情。所以,他們更喜歡跟潘金蓮在一起。
道德感太強(qiáng)的人,總是給人一種“存天理,滅人欲”的感覺。沒人喜歡壓抑自己的欲望,用道德來壓抑欲望,是很痛苦的事。
所以,道德觀念太強(qiáng),尤其是還愛勸別人守道德的人,往往沒有好人緣。
而因?yàn)闆]有好人緣,我們就要放棄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嗎?
事實(shí)證明,講道德的人,往往比不講道德的人,活得更長。
《金瓶梅》里大多數(shù)人都因縱欲過度,慘遭報應(yīng),而吳月娘因?yàn)榭酥屏俗约旱挠腔畹米铋L的一個。
道德是文明社會對人類行為的規(guī)范,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歷史教訓(xùn)檢驗(yàn)過的真理。
脫離道德的約束,人就任由欲望驅(qū)使,最終會被欲望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