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席面已經成了散落一地的殘羹冷炙,兩盤豆芽也已滾得四處都是,此時,它們像得了什么號令,在地上一彈一跳 如玉盤走珠,起伏參差,翻滾跌宕,匯集在一處,,接著,那粗若小指的須子,如一觸角般一伸,支撐著它們群鵲而起,像一只只立著的蝌蚪,向前不住的彈跳踴躍。
幾百顆鵲立著的黃豆整齊的發出一種如風哨式的鳴叫,那聲音又細又尖,像是鷓鴣在聒噪。它們說的都是一句話:
”我,是我們,我們是我。”
它們叫得興高采烈。
十二 受難
此時月至半空,一片白寒似冰,那些豆子在月色中閃著異樣的鱗光,數百點鱗光起伏閃爍,像一片若隱若現的水浪。
忽然之間,這些水浪飛濺在一起,數顆黃豆撞在一處,然后黏合成一體,那些觸須也長成了根根利爪,接著噗一聲綻開六片肉瓣,它們就尖嘯著:“我是我們,我們是我”,像颶風一樣向玄魚和穆青卷過去。
玄魚的拂塵困著地上的“吳嬸”,她退了一步,拂塵的木柄被她抽了出來,她對空一揮,木柄末端彈出三尺長一線寒光。
那是一柄清光皎皎的鋼劍,細如手指,尖如蜂刺。她伸指一彈,劍尖之上忽然燃起一團火,那團火形狀不過一個拳頭,然而方圓之內,都被它照得亮如白晝。玄魚口中念訣:“吾道為光!奪日之殤!”
她的劍尖如鳳點頭,左覽右捻,挑起那團火向起伏奔襲而來的宿蟲飛身而去。
她一入蟲群,立刻飄忽如游魚,劍尖上的火團,瞬間拉長成了一條灼目的火鏈,她劍尖刺中一只宿蟲,那只宿蟲瞬間被點著燒焦,接著第二只又被她刺中,也騰起一團火舌,她在蟲群中時而左挑右撥,時而轉如陀螺,每一劍都刺中一只宿蟲,她劍尖上火團已經小如火點,可是更是急轉飛舞,燦若流星。
她雙頰暈紅,朱唇如染,大袖翻飛,如飛天散花,舞得瀟灑淋漓,原本飛快聚攏的白色宿蟲被她舞得散開一個圈子,越轉越大。
那圈子突然斷了,宿蟲們避難就易,三四只飛灑而出,向穆青撲來。
穆青此時手無寸鐵,看宿蟲飛來,便掉頭就跑。
他奔向院落中的那口井。
那口被他用十二年時間磨礪死守之物。
比時井口八根鐵鎖閃著青幽幽光,面對急奔而來的穆青,有如八部天龍,威風凜凜,凝然不動。
穆青奔至井口,只手一掌拍在石板上,他隨即大喝:“神恩如海。”那正是鐵鏈上的銘文。
石板魏然不動。
穆青又拍一掌,:“神恩如海!”
此時宿蟲已飛至他背后,穆青再欲拍掌,忽然一只宿蟲,越過他的肩頭,跳到石板上,他又一聲大喊:“神恩如海,你他媽的聾了嗎?!”
他似乎惱羞成怒,在怒喝這口老井。
這一掌拍下,石板上的宿蟲,瞬反彈過來,六個肉瓣張開,猛地把穆青的眼鼻五官牢牢捂住。
玄魚見狀,停劍止舞,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突然又顯出八條金剛法紋。這時,她右手把劍并在背后,左手戟指橫在眉間,口中“咿呀”一聲叫板,接一甩臉。
她的“臉”被甩了下來。
那臉拖著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那臉譜飛,飛到了穆青臉上,他瞬間面現金剛法相,玄魚竟然借物換形,將金剛法身借給了穆青!
捂在穆青臉上的宿蟲頓時跌了下去,它兩根蕊刺已經扭成麻花。
這時穆青再次雷吼:“神恩如海。”
開口一喝,氣息則瀉,玄魚借給他的金剛不壞相立刻褪盡。
三只宿蟲又從背后撲來。
這時,這老井突然輕輕一顫,它剛剛似入定老僧巍然不動,此時突然好像點了點頭。從井底最遠極深之地,有人輕輕答了一句。這一句輕音由井底而傳出,沿井壁反復激蕩撞擊,回旋而上,愈匯愈洪,最后交錯編織成一股渲天的聲浪!
“神威如獄!”
高天之上,有明月皎皎,明月之旁還有幾條流云,此時,這明月流云的天穹,輕輕一震,那流云被由中間飛速擴散的一股大力,撕扯得干凈凈。
老井上的石板龜紋四裂——那股聲浪像是要撕紙一樣扯開蒼穹!
“神威如獄!”這地動山搖的聲浪破空而去,旋即又力壓千鈞的落下,井口石板先是向外龜裂,然后突然又向內陷落——
井口方圓三尺,一圈土地驀然平平陷了下去,仿若從九天之上,一位天神出了一掌,寂靜無聲的壓了下來。
三只宿蟲瞬間跌入泥中,被壓為肉餅。
穆青身子一折,在空中一個跟頭,直接投入井中。
玄魚為救穆青而止住劍舞,她心神一分,真氣不純,法力頓時衰弱。原本被她困在法網之中的“吳嬸”,立時探起頭。
它的頭就是一向里破碎開花的肉圈,透過拂塵的銀絲,分成幾塊凸了出來,它的手也從羅網中透出,如軟泥一般,透過銀絲,裂縫又合攏在一起。
它雙手各自從雙肩肉環上揪下兩股,把肉圈徹底徹底扯豁了,那兩截面團被它握在手里,左一下,右一下,猛的向玄魚拋了過來——
玄魚停劍止舞,宿蟲又漸漸聚攏,玄魚突然將劍收回柄中,大袖一遮,接著腳步一滑,如踩著一塊滑不溜手的冰面,如箭般倒弋,從蟲群之中破圈而出,她先是向左斜弋,兜了一個大圈,然后雙肩突然向右斜弋,身子幾乎跟地面平行,向右又兜了一大圈,她一溜煙折轉如飛,一對杏眼好自弄睱,還在斜睨著紛紛聚攏宿蟲們。
她突然又向后一仰,后腦接著地皮,平平極速退去。蟲群背被她左搖又弋的誘引,由散漫四飛,逐漸匯為一股,窮追不舍。咬著她鼻尖而來。
玄魚“呯”一聲,后脊梁撞中了堂屋的木門,此時退無可退,看著聚攏為一股的宿蟲群,她微微一笑,雙手結印——
臨!兵!斗!者!
她才念四字,驚變陡生,“吳嬸”拋來的兩團“面”正好砸到,那面綻開肉花,刺出蕊針,先后向她面門撲來!
玄魚“哎呀”一聲尖叫,本來她如果專注精神,還有余地結完這九字大印,可吃這一嚇,她手忙腳亂,右手先改掐了一個指決,指甲凝如劍鋒,兩劃橫豎,如削泥一般,切掉這兩條宿蟲的蕊針。
這兩條宿蟲卻非同尋常,蕊針雖斷,卻張開肉瓣,分別鉗住了玄魚的雙臂,向左右扯去,它們肉瓣撲到里屋的木板上,入木生根,竟將玄魚雙手左右釘死在哪里。
玄魚空有一身神通,可雙手被困,不能掐指結印,一分也使不出來,她心中大急,想起下山只之時,大師兄青蚨子說她持術逞強,道心卻不固,若遇意外之變,恐有大難。她本來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女,受命下山,一路之上只降服過些小精小怪,哪里斗過如此兇頑的魔頭,她幾掙不動,不由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此時宿蟲們舞爪張牙洶洶涌來——
她很快被:“我是我們,我們是我,我是我們……”,嘈雜擁擠的聲音,覆蓋,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