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祥
對于一個并不是自己故土的地方,哪怕風景再美,也不過是三呼其妙,距離一個愛字,還有很遠的距離。之所以喜歡上了云臺山,源于居住在山下的一個文友張家新。云臺山位于連云港市東北部的山嶺,在連云港市區范圍內。主要有前云臺山(南云臺山)、中云臺山、后云臺山(北云臺山)及鷹游山、錦屏山等互不連續的斷塊山脈組成。其中的花果山屬于南云臺山。我這里所謂的云臺山,屬于北云臺山。張家新,就居住在北云臺山下的朝陽鎮安置小區。
近兩年來,每逢周末閑暇,習慣了抬步就走,目的地?那還用問?家新喜歡結交文學朋友,這可謂是圈子里人所共知的事情。用不著他的勾引,居住在鄉下農村平原地帶的本人而言,目光中除了水稻就是小麥,既沒有起伏連綿的山峰,更沒有波瀾壯闊的海水。而一旦登上云臺山,人的渺小與山的偉岸,海的壯闊與云的縹緲,更有身邊隨處垂手可得的花果鮮香,尤其是作為土生土長的好友張家新一路陪伴,不僅有賓至如歸,更有底氣十足的感覺。
前段時間,由于農村夏收夏種,剛從秸稈禁燒第一線撤下來的我,周五晚上就約好了。從家鄉白塔埠鎮,乘坐公交車到達海州古城,換成BRT到達猴嘴,然后改乘B12到達朝陽安置小區,抬眼南望,云臺山好似披著一件薄薄的霧紗在沉思。張家新家的門牌,距離三站路程,就高高的掛起在我的眉毛之上。不需要寒暄,他家永遠有喝不完的香茶,幾杯云南一級滇紅吊足了胃口,再來幾杯遵義特供,而本土的云霧茶,要不了三杯,來自于山上的召喚,便是急不可耐。
太白澗
每次登山,車子總是停留在太白澗。太白澗位于連云區朝陽鎮新縣村。相傳詩人李白曾經到此一游,故名。澗內有一塊巨石,上面鐫刻“太白石”,為民國初年新縣詩人張百川題并書,石高300、寬450厘米,無款。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好友張家新,就是張百川的后人。車子停好后,轉首一看,詩人李白雙手作揖的雕像,連同心靈的膜拜,和詩人狂放不羈的傲然挺立,瞬間矗立眼前。傳說中因為那一年李白和友人擊舟蕩漿來到朝陽,席間正酣的李白,當他聽說前不久,從京城乘船回歸東去的日本友人晁衡,因為一場海風巨浪而命喪黃海,頓時悲從心起。仰天長嘆,高聲吟詠《哭晁卿衡》七絕一首: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而那條從山頂蜿蜒而下的山澗的溪流,因為多日持續干旱,猶如詩人李白痛哭他的日本友人吟出后的詩句,從此這段情誼一直處于詩歌靈感的枯竭期。
一顆杏梅
雙腳站在太白澗,你永遠不能漠視那棵杏樹的存在。據說這棵杏樹已經見證了山下朝陽鎮近百年的變遷。然而追溯李白生活的年代,距今已經1300多年,那么就是說,李白當年來到太白澗的歷史也是1300多年前。杏樹與李白有沒有曾經因為彼此對望而產生的敬慕與愛意,我不得而知。但是這之后發生了多少風云變幻,杏樹默然見證過,李白的塑像默然見證過。所有的滄桑,所有的故事,皆在彼此的沉默里,最終被大海的濤聲淹沒。記憶里搜尋不到李白對于杏梅的描寫,然而我卻想起北宋時期有個詩人晁補之的詩句:“去年時。正愁絕,過卻紅杏飛。沈吟杏子青時。追悔負好花枝。今年又春到,傍小闌、日日數花期。花有信,人卻無憑,故教芳意遲遲。及至待得融怡。”詩人去年錯過花期,今年春天閑暇之余,時常獨自倚欄悄然扳著手指頭計算著杏花盛開的日子。及至杏花盛開的時節,而詩人卻不一定能夠如約而至。
于我而言,花期沒有錯過的遺憾,畢竟去年來時,杏花正燦然的灼灼枝頭。只是多次前來卻并沒有能夠品嘗這棵古杏樹之上杏梅的美味。前一段時間,好友家新一再拍照勾引我,面對那些綴滿枝頭的杏梅,源于五月秸稈禁燒工作的不容懈怠,我也只能是一次次的望梅止渴了。這次于小暑節氣的當天,按說枝頭所有的杏梅早就罷市,枝頭不會再有杏梅的存在,即使有,恐怕早就被山雀們收入腹中。即便如此,潛意識中,依然習慣性的抬頭望望。家新在附近,看到我抬頭古杏樹下,他也走過來站在我的旁邊仰望,這一望不要緊,還真的看到有一枚杏梅藏身在濃密的葉片之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果然不錯。特別欣喜。這個從小就練就了爬墻上樹,掏鳥蛋揭瓦片,據他自己講,曾經因為頑劣和調皮搗蛋,一天就被父親追打十一次的家新,盡管已過半百之年,可他上樹的水平那才叫絕,轉眼之間已經靠近那枚杏子。為了慎重起見,他讓我把手機遞給他,由遠及近把玩著手機拍攝的精彩。完了之后,才輕輕地掐斷了承載那棵杏梅的枝條,小心翼翼的遞給我。我也是小心翼翼的再三端詳,這顆杏梅由于攢足了整棵杏樹的營養,所以特別豐碩,金黃色的表皮尤其豐滿圓潤,沒有一點蟲鳥留下的疤痕,足足有一枚雞蛋那么大。我趕緊掏出褲兜里的衛生紙包裹好,放在隨身攜帶的包里,計劃著回家以后慢慢品嘗。不說凈身沐浴,至少也要清洗口腔,留一個清清爽爽的干凈之處,讓這枚杏梅有一個較好的歸處。
仙桃綴滿枝
剛剛因為意外得到那一枚杏子的欣喜,人性的貪婪,瞬間便滋生出一點遺憾。如果再有幾顆杏梅,回家也能顯擺顯擺。畢竟只有一枚。這種遺憾才剛剛滋生,沿著山路向前不足二十米,道路兩旁,滿目皆是綴滿枝頭的鮮桃。這可忙壞了手機,桃子是大家都非常喜愛的一種水果,看一眼就會口舌生津。六月的云臺山上,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我所看到的只是兩個品種的桃子,一種是白里透紅、紅里帶白,在綠葉掩映之下,那半邊的紅色,在半邊白色的互相點綴之下,特別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個粉嫩美白的美少女初見生人的羞赧。可想而知能夠親口嘗一嘗的誘惑力。尤其是遠遠地望去,在一片綠葉鋪滿的桃園里,紅色的鮮桃就猶如點點火球,更似一朵朵鮮紅的玫瑰花開,畫面特別讓人遐思無限。
另一種就是黃桃,淺色的有點青澀,表明即將成熟,一旦成熟的就如杏梅一樣的淺黃。隔著簡單的防護網,我不時將畫面拉近,不經意中,有的桃子就會自動觸碰你的手指,而早就被箉在后背的口水,哪里還能顧得了那點矜持?立馬唆使雙手,用不著呼喚,口腔所有的味蕾細胞,在桃子流瀉的美味香甜的海洋里,便是如此釋然,如此滿足。記得老人家毛澤東曾經說過,你想知道桃子的味道,必須親口嘗一嘗。那種白里透紅的桃子,咬一口,首先感受的是一種淡淡的酸,這種淡淡的酸味還來不及擴散,就被滿口的香甜包圍。而另一種黃桃,只有滿口的香甜。相對而言,倒是酸甜搭配的桃子,確乎更有一種厚重感。這自然又會讓人聯想到生活之中的甘甜,那些唾手可得的成果,咀嚼之余,總是感覺有點寡淡,而經過一番努力得到的東西,才能真正品出一番酸甜的釋然和欣慰。此時,滿口的香甜還來不及咽下,桃園的主人正巧從山下挑著兩個竹籃上山準備采摘桃子,未等我的一絲慌亂掛在臉上,桃園的主人就送來一個會心的微笑:“怎么樣?味道不錯吧?”“太好吃了,一會下山買幾斤帶回去”,“好唻!”多次上山,時常感受著這樣的豁達大方。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同行的韓老師(也是朝陽鎮本地人)感覺有點累,要求我們下山吃飯,這個時候,我們的面前正好有一處長度100米左右更為陡峭的山坡,憑感覺坡度至少也有60度上下,我和韓老師一面大汗淋漓的躬身爬坡,而家新卻來個百米沖刺。這種登山的腳力,也只有家新可以做到,不然就對不起他從小練就的頑皮與籃球一級裁判的名氣。今天登山,天氣特別給力。從我們登山開始,云臺山上空的陽光,就被昨晚的月亮請在月宮里喝酒,正當我們準備下山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是云的眷戀還是挽留?盡管心生不舍,畢竟來日方長。
雨中漫步
都說江南的雨留客不說話,只有小雨嘩啦啦的下。可云臺山的雨其實更是多情。午飯后在家新家喝茶聊天,外面的雨一再拍打窗戶,感覺這些雨點就像是從山上追下來一般,剛才還在一起玩耍,如今你們喝茶聊天竟然就拋棄了雨點?一陣陣的風聲雨聲,都給人一種想要破窗而入的急切!四點左右,窗外的雨點終于鬧夠了,稀稀落落的盤點著雨水的心事。而家新和韓老師一再蠱惑我,雨后的云臺山,絕對是另一番風景!考慮到回家的時間比較寬裕,索性再次上山,也不枉這次云臺山之行。家新選擇另一條白龍潭旁邊的登山道路,而我熟悉的太白澗,在烏龍潭。或許此刻已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了。想象著詩人李白此刻被雨水勾引而出的詩句,如何能夠按壓得住?正在沉思中的我,突然被家新一句紅豆叫醒。
路邊草叢中,綠葉與紅豆本來就是最美的搭配,更何況雨后。手機再次按捺不住,想起唐朝著名詩人王維的詩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只是到了我們的年齡,曾經的相思,早就給了歲月。又何必無情空折枝呢?想必手機自然是多情的主兒,不待主人認可,這些雨中掛滿淚水的相思豆,早就被手機收藏了。幾乎是同時,家新和我隨手采擷一顆相思豆放在口中咀嚼,記憶里的風花雪月,皆如這顆紅豆,酸酸的、澀澀的,經過再三咀嚼那些絲絲縷縷的酸甜,猶如此刻耳邊山澗的流水,嘩嘩嘩嘩直奔山腳下白龍潭流去。而天空的雨點,似乎經過那一顆相思的紅豆的勾引,禁不住再次落下淚來。好在雨點不是太激烈,我們手中拿著傘,卻并不讓它和雨水親密接觸。不然那些滴落在雨傘之上的雨聲,又不知道要生發多少感慨。
一直走在前面的家新,突然加快腳步,幾乎是沖下山坡,站在一處形如瀑布的水壩旁邊,向我呼喊:“老酒快看,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書石”。順著他手指的方位,果然看到一處突兀的怪石嶙峋,最上面平坦猶如一頁展開的書籍,而往下卻逐次疊開猶如一頁頁經書。傳說中,大唐高僧唐三藏當年師徒四人歷經八十一難從西天取經回來,路過東海時,因為當地正在發洪水,唐僧的白龍馬一個飛躍不小心丟掉一本天書在此地。至于天書上的內容,就憑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領都沒有打開,我一個草根凡胎更是無從下手。抬眼仰望,山上的霧紗似乎越來越接近真實,只是因為回家的時間分分秒秒都在催促。于無限的眷戀中,小雨依依不舍的把我們三人送下山,而在路邊等待公交車的半個小時中,家新、韓老師和我,站在雨中的姿勢,恰如一個“山”字形。
回家的途中,想這個夏日的重逢,家新與韓老師的深情,最終都聚集在那一枚杏梅上。第二天早晨,愛人匆忙吃著早飯(因為她在附近超市上班),我把這顆杏梅的來歷簡單的告訴她,又用清水洗過放在她的面前,再三叮囑,一定要好好品嘗品嘗。一個小時的晨練后,我回家發現那顆杏梅,只是被愛人輕輕地咬了一口,便被一只碗扣在餐桌上。霎時,想我這五十多年的人生歲月,回眸時,皆是來去匆匆,到頭來唯有這顆杏梅,悄然見證著友情、親情的走來與離去。想我夫妻三十多年的風雨同舟,此時都濃縮于這顆杏梅的味道……